陳誠這次卻沒有飲酒,而是按住了杯子,笑著道:“曹公此言差矣。”
“此話怎說?”
“大話人人會說,但是真能做事的人卻很少。此前你我二人素不相識,又沒有做成什麽大事,曹公心生疑惑,實屬正常。”
陳誠對曹操說道:“我只是缺少一個機會。”
“刺殺張讓,便是為了得到機會?”
“正是如此!”陳誠說道:“願為曹公分析天下大勢!”
“噢,請說。”
“自武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土地兼並日益嚴重,富者阡陌相連,跨州連郡,而貧者無立錐之地,但朝廷征發的賦稅和徭役卻都要落在窮人身上。百姓要麽將土地賣給大戶,自己賣身為奴,要麽就只有躲進深山老林,化作流民或是強盜。”
就算是沒有獨尊儒術,便沒有土地兼並麽?
“曹公應該知道,世家大族,地方豪強有的是辦法逃避徭役和賦稅。這樣下去,朝廷的財政收入只會越來越少,但是需要花錢的地方卻是一點都沒有減少,反而是越來越多。”
“張角兄弟死了,可這天下安定太平了嗎?涼州有羌人作亂,幽州有鮮卑為患,交州有諸越,遼東有高句麗,便是在揚州,荊州,豫州等地,也有人造反,這大漢天下,竟是處處烽火!”
“砰!”曹操猛地一拍桌子,慨然道:“國家危難至此,正是我輩勠力同心,匡扶漢室之時!”
堂下的仆人們聽到響動,拿著刀劍棍棒衝了出來。曹操帶兵打過黃巾軍,家中的仆役也都以兵法布勒,雖然沒有披甲,也沒有拿著弓弩,這些仆人們也顯得有些章法。嗯,也就是有些章法。
曹操呵斥道:“誰叫你們過來的?都下去!”
仆人們互相看了看,諾諾而退。
曹操轉過頭來,對陳誠道:“讓閣下見笑了。”
“曹公府中武德充沛,在下佩服之至,何來見笑一說?”
曹操大笑,隨即讓人再送了幾隻燭台上來,將堂上照得通明。等到堂上又只剩下了他們兩人之後,曹操問道:“足下可有表字?”
“不曾有字。”
曹操撚須笑道:“誠者正也,不如就叫子正,如何?”
陳誠心道:只要不是中正就行,“那便叫做子正好了。”
曹操給陳誠取了個表字,自覺與對方的關系拉近了不少。“你我二人雖然年紀並不相近,但是志趣相投,當可以兄弟相稱。”
陳誠自無不可,斂衽下拜,“兄長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曹操將陳誠扶了起來,“賢弟快快請起。”
兩人分別坐下後對視了一眼,俱是歡喜無限。曹操笑了一陣,說道:“賢弟方才話中似乎尚有未竟之意,可是如此?”
“確實有些事沒有說透。”陳誠笑道:“那些東西可以說給兄長聽,卻沒辦法對曹公說。”
曹操又是大笑,“那還不快快說來?”
陳誠便說了此時的漢帝國的政治生態,說了皇權,宦官,外戚,經學世家,以及地方好強所處的生態位和訴求。他使用了不少新的詞匯,曹操一時間有些聽不懂的,陳誠還得先給其解釋這些詞匯的意思。
曹操自幼飽讀詩書,帶過兵,打過仗,在地方上當過縣令,在中央當過朝官,見識不可謂不廣,對當今天下的很多問題都有模模糊糊的認識,只是不能像陳誠這樣清洗地描繪出來。
聽了陳誠的一番分析後,他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仿佛是撥開了籠罩在眼前的薄紗,整個世界陡然變得清晰起來。
但是,曹操心中的疑惑也變得越發的多了。自己這位剛認的義弟不過是個少年,武藝超群也就罷了,怎麽會有這般見識?他師從何人?還是這世上果真有生而知之的事情?
不過這些事情都不重要,只要能為我所用就行。曹操按下心中的疑惑,與陳誠把酒言歡,直至深夜。曹操已然有了些醉意,然談意甚濃,只是火燭將盡,便笑著對陳誠說道:“子正先去休息,待天明後再聆聽高論。”
隨即,曹操粘著胡須大笑道:“為兄給賢弟準備了一件禮物。”
“禮物?”
“待會子正就知道了。”
仆人提著燈籠,將陳誠引至客房。推開房門後,借著火光和月光,陳誠看到房間的床榻上坐著一位美貌少女,大約是府中的歌姬。這並沒有出乎陳誠的預料,新認的大哥曹操說要送他一份禮物,能是什麽禮物?無非就是金銀珠寶美女之類的,或者是駿馬寶劍。房間裡面有一個漂亮的妹子,這一點都不稀奇。這個時代本來就有用歌姬和侍女招待客人的習俗。
陳誠上前將少女拉起,在仆人豔羨的時候,又將少女給推了出去。仆人大感意外,他瞧了瞧陳誠清秀的臉龐,心中一動,是了,老爺們才喜歡豆蔻少女,年輕人都喜歡成熟的婦人,
“貴客若是不喜歡,可以換個其他風味的。”
“不用,我習慣了一個人睡覺。”
陳誠關上了房門,自顧自地去睡了。被拉出來的少女有些不知所措,“這.....我.....”
“哼!陳公子沒有看上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麽?還不快下去!”
仆人在門外的走廊上等了一會,聽到裡面沒有動靜,便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堂上。堂上火燭將盡,但終究還是沒有熄滅。燭光之下,曹操抬起頭來,問道:“他睡下了?”
“睡下了。”
“一個人睡的?”
“一個人。”
曹操此時臉上雖有些發紅,但是眼神清明,哪裡有半分醉酒的樣子?揮手讓仆人離開,曹操在堂上來回走了幾步,自言自語道:“武藝超群,見識過人,又不沉溺於女色.....難道他是想做高祖?”
年輕人就沒有不好色的,曹操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多麽的饑渴,看到漂亮的女人就想上,而不管對方是誰。陳誠年紀輕輕,卻能經得住美色的誘惑,肯定是志向遠大,所圖非小。不過剛才陳誠也沒隱瞞這一點就是了。
曹操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將陳誠跟高祖皇帝想到一塊去了,是《高祖本紀》中范增說的那一段話嗎?
“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在這段話後面還跟了一句,uukanshu “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曹操相當自負,自詡文武全才,但也沒有望氣的本事,看不出來陳誠的頭頂上有沒有五彩的龍虎之氣。不過轉念一想,曹操又不禁啞然失笑,陳誠也能跟高祖皇帝相提並論嗎?
燭台上的火苗跳動了一下,最後一絲火光熄滅,黑暗席卷了整個大堂,將曹操也吞沒了。
次日清晨,曹操還未起床,就聽到外面有響動,等到出來時,就見到陳誠正在坊市中的空地上又蹦又跳。
“子正起來的真早!不過你這是在幹什麽?”
陳誠正在做第七套廣播體操的最後一節——整理運動,隨口就答道:“這是養生操,能活動筋骨,增強體質,只要堅持每天來上這麽一套,能延年益壽。”
曹操眼前一亮,“果真能延年益壽?”
“能!”陳誠的語氣很是肯定,“平時在練習武藝之前,也可以這麽活動活動,免得抽筋,或者是有其他的不良後果。”
道家導引術在此時已經流行開來,華佗在《莊子》“二禽戲”(“熊經鳥伸”)的基礎上創編了“五禽戲”,洛陽城中有不少人會。不過導引術和養生操雖然好,但是曹操現在還沒有到需要這些東西的時候,他來找陳誠,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兄長有事隻管吩咐就是。”
“這件事可是有些危險。”
“哈哈,難道還能比昨天晚上更危險?”
“這卻不好說。”雖然左右無人,但曹操還是壓低了聲音,“子正可知袁術袁公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