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並不燥熱。
趴伏在角落的將士還感到一絲涼意。
腳邊一隻老鼠吱吱的叫了兩聲。
將士卻沒空理會。
反而還往堆滿雜草樹枝的角落又縮了縮。
他的雙眼透過縫隙死死盯著木門。
仿佛下一刻那裡就會蹦出一頭噬人的猛虎。
直到又過了幾息,木門依舊沒有動靜。
繃緊神經的他緊貼著牆壁聽到外面的嘈雜好似小了好多。
松了口氣,略微挪動僵硬的身體。
“轟!”
一塊巨石溫和的著地。
到處都是想要躲避隱藏的將士。
一名盟軍正從面前慌張的跑過。
直到幾息後。
“嗡~”
仿佛是太陽墜落到了身邊。
火光劃過。
大多數的盟軍,此刻都在向那邊逃命。
剛才的男子卻化作一攤爛泥。
他剛想跟上。
剛推開門。
呼嘯的巨石、燃燒的街道,逃散的盟軍。
再次看清這個世界。
“噗!”
世界在一瞬間變暗。
別說守了,站在身旁都是一種莫大的勇氣。
只有深處那五萬秦軍堅守的地方,還沒有遭到巨石攻擊。
四周的慘叫刺進了耳道。
火球攜帶的油布與火苗在快速蔓延。
大腦瘋狂的警告。
他知道,這裡不能再躲了。
只需幾息便會將這個房子徹底吞噬。
將士掙扎著推開身上的乾草。
原本的將領早已經不知所蹤。
可他的四肢卻失去了力氣。
將士顫抖著,用力擦掉臉上的血漿,睜開眼睛。
只能依靠本能盡力的將自己縮進角落。
面前沒有一處安全的地方。
劇烈的衝擊使雙耳近乎失聰。
四肢並用的快速爬出。
血肉四濺。
將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逃!”
“快逃!”
東側城牆在數不清的巨石下砸的千瘡百孔。
濺起的煙塵什麽也看不見。
將士渾身僵硬。
身後傳來衝殺聲。
面前的火光撕開了煙霧。
到處都燃燒著火光。
將士下意識回頭。
卻看到一名名面容猙獰的秦人,衝過那破碎的城門。
大腦瘋狂的預警。
將士卻顫抖著癱軟在地。
眼看秦人衝來。
他只能無力的窩在牆角。
將腦袋埋進懷裡。
就在他絕望之際。
呼嘯的秦軍卻從身邊衝了過去。
似是見他沒武器,連看都沒多看一眼。
在街道深處。
那因為五萬秦軍盡力抵抗的原因。
西域人始終沒能攻入中心。
此刻伴隨著秦軍大批湧入。
只能從兩側繞行,向西匯聚。
敦煌城西。
狄仁四肢不停發顫。
像是得病了一樣,連手中的劍都拿不穩。
四周的將領並不比他強多少。
西域之間的征伐亂戰,人數較少。
場面雖然血腥,可也都是小片區域。
他們見過最宏偉的戰爭,也不過是數萬人而已。
就連北方遭遇匈奴血洗的小國部族,也不過是用鮮血灌滿大地。
都是發生在人與人近身的情況下。
狄仁也以為,此戰還會是那樣。
西域將士戰力不濟,最多死傷較大,秦人攻城也別想好過。
可他沒想到。
原來秦人的戰爭是這個樣子。
他們何曾見過這種陣勢。
那漫天的石塊恍如天威。
哪怕死傷並不太大。
可每一個被砸成肉泥的場景,都讓盟軍將士的內心崩潰。
誰也不想落得那個下場。
眼看東城牆抵擋不住,就要坍塌。
將領瘋狂逃竄。
狄仁再也沒有抵抗的勇氣。
他帶著狄青,混在人群裡。
順手抹了把泥土遮蓋面容。
脫下華麗的衣服。
仿佛一個普通將士一樣,跟隨大軍逃亡。
逃到城西之後,龜茲將領率先反應過來。
“等等!”
“將士們,刺殺大秦長公子的是那樓蘭狄青。”
“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他那樣子,很明顯就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想要拉我們一起死。”
“即是如此,我們又憑什麽要合他的心意!”
不遠處車師的將領也是附和。
“沒錯!”
“我們原本就是樓蘭聯合匈奴以武力逼迫攻打大秦。”
“現在匈奴敗了,狄仁父子失去了威脅我們的能力,不知逃到了哪去!”
“我們憑什麽還要跟他們一同送死。”
“我相信,只要將道理說清楚,揪出婁煩一脈送給大秦長公子!”
“他絕對會給我們一條生路。”
“畢竟西域可是大秦一直想要拉攏的地區!”
兩名將領的話語,讓西域將士們紛紛反應過來。
是啊!
他們憑什麽替兩個攻破他們國門的仇人死去。
頓時,十數萬人開始呼喊。
“揪出狄仁父子!”
“抓住婁煩一脈!”
“揪出狄仁父子!”
“抓住婁煩一脈!”
混在人群中,跟著一同呼喊的狄仁心驚膽戰。
狄青再也沒了剛才的猙獰興奮。
手上的灰又在臉上摸了一遍。
生怕有人將他認出來。
兩人的內心此刻絕望至極。
秦人已然入城,只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將所有人控制住。
到時候西域將士們不僅不會為他們掩護。
甚至會比秦人更加想揪出他們
兩人對視一眼。
狄仁內心悲涼。
回身看了眼那從東方蔓延過來的秦軍。
再次給狄青打了個眼色。
剛才,已經將狄青的衣服換在了一具屍體之上。
若真到了最後一刻,秦人尋找之時。
他就站出去吸引注意力。
狄青趁機跟著降軍逃離。
這已經是他最後能做的了。
此刻,敦煌西北。
十二萬胡人也看到敦煌城破了。
這麽快,這麽簡單。
甚至還不如嬴軒追殺右谷蠡王浪費的時間。
胡人將領皆是吐了口氣。
西域人一投降一切就都結束了。
這場戲雖不精彩但確實太快。
可坐在最高處的嬴軒卻絲毫沒有動彈。
一旁的侍女昭寒,甚至取了些水果放在旁邊。
似是還要看下去。
如此一幕,讓胡人將領們紛紛不解。
已經結束了,還要浪費時間嗎?
可下一刻,有人忽然看到。
“唉!”
“秦軍怎又撤出來了?”
“西域人在城內有埋伏嗎?”
所有人再次被吸引注意力。
卻見,那本攻入城內的秦軍僅僅是接應到五萬守軍。
便護送他們順著清理好的街道迅速撤離。
就連一些上前主動想要投降的盟軍都絲毫不理。
這一幕,讓所有人都愣了。
這是何意?
接著就連已經佔領東城牆的將士,也扭頭撤離。
敦煌徹底讓給了西域盟軍。
此刻,城內剩下的十數萬盟軍將士也都懵了。
龜茲將領與車師將領一合計。
都認定是秦人不想做無謂的傷亡。
畢竟匈奴還有王庭大軍在。
他們應該想立刻解決此事,或許是在釋放善意。
狄青瞪著眼睛還有些慶幸。
可狄仁卻已經汗毛直立。
若是如此,豈不是兩方都會和和氣氣。
最後一同尋找自己?
那是最壞的結局。
若真如此,就算自己再隱藏也不可能躲過數十萬人的眼睛。
狄仁無力的低下了頭。
回想自己所做的一切。
主導婁煩,奪下樓蘭,不就是為了兒子。
為了自己的家人嗎?
可這麽了!自己怎麽就越來越喜歡權利。
直到現在,直到此刻。
敦煌成了自己野心的埋葬之地!
胡人大軍最前方。
做在嬴軒不遠處的那位千長。
眉頭忍不住皺起。
秦人這是想放過盟軍?
大秦的長公子心胸竟然如此寬廣嗎?
還想以懷柔政策籠絡西域?
可剛想到這裡。
下一刻。
鋪天蓋地的火球再次從東方升起。
以更加密集、更加迅速、更加龐大的威勢砸落敦煌城內。
千長心頭猛然一顫。
他瞪大了眼睛,明白了。
秦人沒打算受降。
沒打算放過西域人。
他們要徹底屠城,要真正的將敦煌城從此地徹底抹去!
身側,有將士發愣。
“還要打?”
“那好不容易奪下來的城牆為何退出來?”
千將咽了下口水。
“殿下說了屠城。”
“定然會屠城!”
將士不解。
“即使如此,何不剛才佯裝受降,抓了他們再殺?”
如此話語,卻是讓不遠處的王離,目光異樣的看一眼這些在草原上稱王稱霸的胡人們。
他們還真是沒有進行過龐大的攻城戰役?
千長頓了一下,這才面色有些蒼白的說道。
“二十萬人,聚在一起殺。”
“再沒武器反抗起來也要犧牲不少將士。”
可這種解釋還是沒讓胡人將士們明白過來。
有的人甚至覺得秦人是不是傻。
那也比面對二十萬手持武器,誓死反抗的人要強。
可接著,當他們在竊竊私語中。
眼睜睜看著浩瀚天災一般的火球,徹底失去了束縛。
瘋狂滴落在敦煌每一個角落。
將城內所有泥沙石塊堆砌的房屋一點點推平、砸爛。
一盞茶沒有停下、一刻鍾沒有停下、一個時辰還是沒有停下。
直到胡人們逐漸屏息,逐漸停下議論,逐漸升起了一個荒唐的想法。
秦人沒打算用將士進攻!
他們要用投石車,將敦煌徹底抹去!
胡人們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從未見過這種戰爭。
但緊接著,那千長就皺眉說道。
“不可能,秦人根本沒辦法運到足夠的石塊、油脂。”
他說的很對。
砲車確實在半個時辰後停下了。
可整個敦煌城內,也燃起了無法撲滅的大火。
到處都是慘叫的盟軍,到處都是奔逃燃燒的人影。
整個敦煌城徹底被點燃,到處都是人肉燒焦的味道。
到處都是盟軍殘留的屍體。
而僥幸活到現在的狄仁卻十分慶幸。
他捏著嗓子,學著普通將士的口音。
“秦人根本沒打算受降。”
“根本沒想讓我們活下去!”
“將士們,不要再抱有幻想了。”
“奮力殺吧。”
“衝出去!”
“我們衝出去,就算是死,好歹也要換一個!”
火海籠罩了整個城市。
沒有一間屋子是完好的。
狄仁的聲音伴隨著面前末日一般的景象。
讓剩余的將士們徹底癲狂。
龜茲將領,車師將領此刻也都心生絕望。
他們沒想到秦人竟然如此狠心。
現在,唯有從城西殺出去。
就算要面對秦人的騎兵,面對那些銀甲。
也比在這裡等著火勢蔓延,一點點被燒死要好。
將士們下定決心。
可就在這時。
火球停下了。
空氣中彌漫著焦灼的煙霧。
刺鼻的血腥氣不斷頂進人們的鼻腔。
那被燒烤炙熱的天空。
此刻終於安靜了下來。
再次露出的星空是那樣的美麗。
西域將士們激動的落淚。
終於停下了,那可怕的巨石終於消失了。
可下一刻。
“嗡~!”
“唰!”
一陣他們從未聽過的聲音響起。
接著,天色猛然一黑。
連月光都將他們拋棄。
“嗖!嗖!嗖!”
“噗!砰!砰!砰!”
陰影掠過之地,萬物沉寂。
恐怖的弩箭為所有喘氣的生命舉行了葬禮。
胡人們張大了嘴巴。
他們看著那燃燒著的敦煌,被遮天蔽日般的箭雨一點點澆滅,融化。
直直悄無聲息。
他們僵硬在原地。
原來,這才是秦人真正的實力。
若他們不是遊牧民族,不是恰巧天生適應馬匹。
面對這樣一個恐怖民族,恐怖的帝國。
會是什麽結局?
千長們沉默了。
胡人將士安靜了。
他們終於知道了嬴軒的用意。
就算大秦被他們攻下一些領地。
可他們能守住嗎?
在大秦腹地,到處都是城池。
他們深入其中,就好似陷入泥潭。
面對這種戰爭,對他們來說,到底是幸運還是災難?
冒頓的想法當真是正確的嗎?
匈奴當真有對抗如此龐大帝國的實力?
人們一言不發。
可戰爭還在繼續。
隨著東方車弩不斷前移。
近十萬強弩方陣繼續推進。
被弩箭清洗,回歸沉寂的區域越來越靠近。
西域的將領們瞪大了眼睛,慌忙的聚集在一起。
各國將領拚命呼喊。
想要再次凝聚戰力。
絕不坐以待斃,他們必須要殺出去。
其中混在人群中的狄仁與狄青,呼喊的最是用力。
狄仁慶幸,慶幸嬴軒沒有打算接受西域將士投降。
可也絕望,絕望秦人為何如此可怕。
剛剛的火球巨石,現在的漫天箭雨。
讓他徹底認清,別說二十萬西域盟軍。
就算他整合了所有國度,動員了西域每一個能戰之兵。
面對大秦,也不過是被屠戮而已。
他甚至唯一能悔恨的機會,就是兒子沒有殺那個人。
就算再來一遍,他也只有在那一刻,有改變命運的時機。
可現在一切都晚了。
現在的他們只有殺出去。
殺出去才有活命的機會。
狄仁心中不停的祈求。
只要讓他活下去,再也不貪戀權勢,再也不蠱惑子民。
他願意陪著兒子隱姓埋名。
僅剩的十萬人狼狽的聚集在一起。
在東方恐怖的箭雨逼近下,以最快的速度整頓完畢。
他們分配好方向。
聽著西城門轟隆隆作響。
這是十數萬人最後的一絲生機。
城門打開之際。
盟軍猶如逃命的鼠群,瘋狂湧出。
而這時。
那遠處,胡人身旁的嬴軒卻忽然皺眉說了一句。
“唉!這些人逃了,好麻煩啊!”
身側的二牛立刻站起。
“殿下!”
“我去殺光他們!”
嬴軒沒有理會。
帶著六萬騎兵的項羽,也嘗試說了一句。
“屬下這就攔住,一個也逃不走!”
可聲音回蕩,嬴軒還是沒有回頭。
只是不斷搖頭。
“真煩,等搞定冒頓,為了這點人還要再來西部清理一遍。”
“將士們的戰功都湊不夠!”
他面向胡人將領,展示著滿臉的憂慮。
接著,目光莫名的掃視一眾胡人將領。
似是在計算著他們的價值。
到了這裡,那千長終於是反應了過來。
瞪著眼睛,猛然站起身。
“西域人是我們強行逼過來的。”
“此次慘死大半,與我等血海深仇。”
“剩下的若是逃了,只怕日後我等再無安寧!”
他瞪著眼睛,猛然低頭。
“還請殿下給我等一個機會。”
“讓我們斬草除根,以防大患!”
身側的將領,有不知其意的。
還一時變臉,低聲想要怒喝他。
“瘋了不成?接下如此仇怨?”
可他話音未落,有反應過來的千長就已然發現。
那休息了一些時日的銀甲。
竟不知何時再次穿上。
在月光下,仿佛一個個噬人的妖魔,靜靜看著他們。
將領打了個寒顫,猛然拽了一把勸說的將領。
跟著就大喝。
“還請天國殿下仁慈,給予我等一個機會。”
“否則放過他們,我等當是再難心安!”
如此呼喊,終是讓滿面憂愁的嬴軒挑了下眉。
很是為難的看著他們。
“肆意屠戮,釀造殺孽。”
“有違天和啊!”
“若是放縱你們,本太子豈不落下嗜殺罪名!”
可最先開口的千長聽到這裡。
“撲通”一聲。
竟是跪倒在地,放聲大喊。
“如此罪孽,皆是我胡人所為,只求心安。”
“殿下再想阻攔,也不可能製止我十二萬將士。”
“事後但有責罰,我伊邪氏一力承擔!”
聽到這裡,嬴軒終是露出了笑容。
“好!”
“伊邪氏,本太子記下了。”
“事後,就由你們擔責!”
話音落下,那千長霍然轉身。
一聲號令,麾下萬名將士跟隨著衝出。
他要換取部族活命的機會,就只有那西域人的頭來。
而那幾名後知後覺的千長,此刻看著已經全部整裝的五千銀甲,數萬輕騎。
也終於反應過來。
盟軍的人頭是他們歸降的籌碼!
是嬴軒給他們活命的機會!
那哪是擔責的名字。
那是歸降的名單!
頓時,反應過來的千長爭先恐後的向嬴軒請罪。
焦急的召集族人,向西域盟軍衝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