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自從我回到家,整個一年都是在恐懼中度過的,因為整整一年,新成立的泗水郡都在清查人口和戶籍。我數次遠行、結交張耳的事情,許多人都知道,沛縣官署也有記錄,甚至有張耳當年寫給沛縣的信,上面詳細寫了我何年何月跟著魏無知支援趙國,以及虛構了如何英勇的殺了多少秦兵。
我自打回到家,無時無刻不在戰戰兢兢,我怕有人告發我,我怕某天早上起床,秦人站在門口等著緝捕我。
但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我跟著其他人一起在中陽裡被清查,那天,我的名字被寫在秦人的人口帳目上。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蕭何,他那個時候還只是個臨時記名字的,甚至連文吏也不算,那天,他跟著秦人的官吏把我們的名字一一記下來,我跟他說了幾句話,說的什麽,我想不起來了。
我隻記得那天,我的名字被蕭何畫了個圈。
我在惶恐中度過了一個多月,最後我還是決定去問個明白,我在沛縣的官署再次見到了蕭何,那個時候我才算真正跟他相識。
他那個時候說話就很慢,總是邊說邊想,我那個時候還嫌跟他說話費勁,但許多年後,我才明白這是個多麽好的習慣。
那天,他告訴我,在我的名字上畫圈,是為了標注在當地有影響的人,他們問了各地的百姓,還有秦人自己的探子,泗水郡轄區內,有上千人被畫圈。我也因為幾次灰頭土臉的遠行、幾次懦弱無能的戰鬥,被泗水郡官署登記為在當地小有影響的人。
蕭何那天告訴我,應該不會有危險,因為除了我以外,還有很多人包括很多文士被畫圈,就連蕭何自己也在其中。
為此,那個時候我經常帶著酒到蕭何家裡,找他聊天,其實也是為了套話,看看自己到底有沒有危險。
那個時候蕭何還很年輕,他比我高一些,身形寬大,他家裡采光很好,我也總在他家裡留宿。
我所有的擔心,都在之後的一天煙消雲散,因為那一天,蕭何被任命為沛縣的文吏,專管縣裡的各種文書和檔案。
後來蕭何跟我說,我只看到了秦國的強大,卻沒有看到秦國的無力,秦國靠壓榨國內百姓,掠奪六國財富,才能有源源不斷的力量滅六國,如今六國已滅,關中百姓幾十年受秦法剝削急需安撫,因此秦人在六國到處搜刮財富運回秦國,但六國亡國的人心中必有積怨,要控制這些積怨,就需要軍隊駐扎,秦國一共也就五十萬軍隊,當今天下有幾十個郡七百多個縣,秦王還要滅齊國,還要防備匈奴,各地郡守和都尉還要留有軍隊,實際上分到縣裡管理的人,都不到一百人,如果僅憑秦人,處理縣裡的日常事務都成問題,更不用說管理各縣下轄的城邑和村落了。如果不委派一些當地有威望的人來管理,就連最基礎的稅收和地方治安可能都無法保證。
蕭何說的信誓旦旦,我卻難以理解,我們這些亡了國的人,竟然還能有人願意用,當初拚了命抗秦,想要求一份官職,到亡國也沒求到,我那時候想,如果秦國人給我官職,那豈不是天大的諷刺。
在蕭何上任三個月後的一個上午,我也被泗水郡官署叫走了。
那天,我得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官職,而這份官職,正是秦國給我的。
秦國人給我的官職是亭長,工作也很簡單,按照他們的說法,是給我劃分了十裡的地界,讓我負責抓賊,維持治安。
和我一樣被任命為亭長這種小官的有幾十人。
秦國人的想法很簡單,無非就是讓我們這種,在地方多少有點名聲的本地人維持鄉下的秩序罷了。
說實話,那個時候,我雖然馬上就笑呵呵的接下來這個工作,但我真的很掙扎,我感到我背叛了我的人生,我感到我背棄了我的理想,我對我自己感到惡心。
但我還是上任了,我還是對秦人的官職笑臉相迎了,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的不值,我不知道該為了什麽繼續對抗,為了早已滅亡的魏國?還是為了即將滅亡的齊國?還是為了早已成為白骨的信陵君?或是說為了自己的青春?
我不知道為了什麽去抵抗,也就不知道怎樣去抵抗,我理所當然的成了秦朝的順民,為這個新國家緝捕盜賊。
我上任了,但我管的地方顯然比我想象的大些,那個時候,秦人剛來,以至於他們也安排不明白。我所當的那個亭長,實際上管了三個村子的事情。
村子裡面的事情不歸我管,我隻管抓賊。我本以為,還像以前魏國時代抓賊的小官一樣,每天遊遊逛逛就好了,但那天蕭何告訴我,“現在是秦人的天下了,一切得按秦人的規矩來,你當這個亭長,負責十裡治安。秦人不允許私鬥,如果在你的地面上出現私鬥的情況,私鬥者坐罪,你也要被連坐”
那個時候,我雖然不懂秦人的法律,但我遠行了那麽多次,我最清楚,在魏國,因為一點小事,百姓動則械鬥簡直太平常了。
那半年,我每天都盯在我的地面上,生怕出什麽亂子,但亂子還是發生了。
我記得那場械鬥發生在一棵大樹底下,十幾個人在樹下拚命,有好幾個人都流了血。
村子裡有人想去向秦人邀功,把事情捅到了縣裡,我那天幾乎和縣裡的小吏們一起趕到的現場。
那天,那些縣吏拿著鎖鏈,要將我和那些械鬥的人都抓走。
我見他們要上來抓人,連忙跟他們說,這不是械鬥,而是我的人正在處理盜賊,說完,我立刻跑向私鬥的人群。
我記得,那天我站在那群人外圍喊話,我指著其中幾個人說:“把這幾個賊都給我抓了”
我趁著那些縣吏還在遠處,鑽進了人群中,打架的,大多認識我。
那天,我跟他們說“秦的法律,械鬥致傷者處刑,偷盜者受罰,馬上秦人來了,就說你們幾個是我的人,在抓賊,明白嗎?”
那次,我們都被帶走了,秦人問了一圈,我們的說辭都差不多,縣裡也決斷不了,索性都打了板子,便放了。
打完板子,縣令叫住我,把我罵了一頓,讓我管好自己的人。
打從那天開始,我就不得不帶著人跟我一起巡街了,我和他們都很清楚,要是讓秦人知道我們這些亡國賤民在騙他們,我們就慘了。
那個時候,還只是他們幾個打架的人跟著我,我早就記不起他們的名字了,我隻記得那個時候真的很艱難。
連年打仗,百姓家的生計本來就難以為繼,這幫人還得耽誤農活整天跟著我。
縣裡是給我發糧食的,但少的可憐,遠不夠我們這些人分。
我去找蕭何,想讓他通融通融,好歹讓我們這幾個人能吃飽。但蕭何也無能為力。
那個時候真難啊,還在秦人並不拖欠我的薪俸,年底的時候,給了我一些糧食。
本來,我應該拿這些糧食給家裡,因為沒發餉的時候,我都還是蹭家裡的飯。
但我沒有這麽做。
那個時候,盧綰也知道我的難,他也依舊不願意務農。他跟我說,不如用這些糧食做本錢來做生意,賺了錢,就夠弟兄們吃的了。
於是,我拿出了我那年的薪俸做本錢,自己則繼續蹭家裡的飯。
我們的生意出乎我意料的好。
因為秦人在我們這裡,實行的是連坐的制度,再加上秦人的律法限制商賈,一年以來,沛縣的商人少了一大半。
我們的做法很簡單,就是靠我這個亭長的名頭,帶著些人,到其他的地方換來各種物品,再帶回來,跟本地人交換。
說白了,就是走私。
不過,因為我本身就是抓走私的亭長,所以安全性很有保障。
我們賺的雖然不多,但起碼最早一批跟著我的弟兄們不會再挨餓了。
我記得我是從我三十四歲開始做這個生意,賺了糧食,我就跟大家一起吃,那個時候,我就很少回家蹭飯了。
但我家裡人都在背後說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大嫂說,我是個白眼狼敗家子,沒賺錢的時候白吃家裡,賺了錢了卻不給家裡。
她們背地裡罵我,我都忍了。走私,是大罪,有人跟著我乾,無非就是為了吃一口飽飯罷了。
不過,奇怪的是,家裡人越罵我,來投奔我的人就越多,那個時候,名義上,我這個亭長手下有八個人,但事實上跟著我們一起做生意的,已經有幾十號人了,除了盧綰周勃這些人,還有不少我以前不認識的人,其中就包括夏侯嬰。
我是在蕭何家裡見到他的,當時,他是給縣令養馬趕車的,我永遠記得,如果沒有他的入夥,我們永遠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到泗水郡以外。
那個時候,只要夏侯嬰能抽出身來,我們就去碭郡做生意,主要是換布,秦人管制沛縣以後,要統一車馬,從前的馬車都被搜走了,馬匹也被限制使用,但有沛縣官署的馬車,來往生意都方便多了。
每次,我們換回一車布,都能在沛縣賣上十多天。
我記得,當時我們帶著糧食出去,換了布料回來。我們經常去昌邑,那是宋國故地,布織的很好。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彭越,因為那天,他搶劫了我們的馬車。
我們跟他們打了一仗,幾十人規模的互毆。
雙方都沒有鐵器,只是木棍和木叉,當然,除了夏侯嬰和我身上掛著佩劍。
彭越那家夥。當時,他看見夏侯嬰身上別著劍,不僅不躲閃回避,反而不管車上的布料了,一心來搶夏侯嬰的劍。
夏侯嬰沒他力氣大,爭鬥間,竟被他捅了一劍。
當時彭越也慌了,殺死秦國官差的罪名,不是他能背起的。
他看了我一眼,馬上讓人用乾淨的布料摁住夏侯嬰的傷口,自己則背起夏侯嬰跑到車上。他也會趕車,他把夏侯嬰帶到了一戶人家,那家人會治刀傷。
夏侯嬰是在那戶人家被救活的,那天,我們送給了彭越一半的布料,一來是感謝他救夏侯嬰,二來是跟他約定,只要我們以後走昌邑,都受他的保護。
就這樣,我們回了沛縣,但夏侯嬰的傷是瞞不住的。
縣裡查的嚴,一定要追查是誰傷了官差。
我能有什麽辦法?我難道能說是彭越傷的嗎?那縣裡就該問“你們駕車到昌邑去幹嘛?”,到時候走私的事情都漏出來,誰也跑不了。
只能是找個人頂罪了,可大家都是跟著我吃飯的,出了事,讓人家頂罪,還不得讓人把脊梁骨戳破了。
那件事的結局,是我自己頂了罪,我承認是我誤傷了夏侯嬰,夏侯嬰也跟我異口同聲,表示不願追究。
再加上蕭何給我求情,我只是被打了一頓板子,關了十幾天就放了出來。
我記得我出來之後,有幾十人來接我回家,許多人,我都不認識。
當天晚上,我去夏侯嬰家裡看他,當時他的傷還沒好,許多人都來了,我們那天說了很多,許多話我都忘了,我隻記得那天我見到了曹參,那個時候是他審理夏侯嬰受傷的事情。
那之後,我跟曹參的交往也多了,他管著沛縣的大牢,我在泗水亭抓的人,有的時候就要送到他手裡,每次去,我們都要在曹氏的酒館裡吃一頓,順便把工作交接了。
這樣的工作我幹了兩年多,跟著我吃飯的,足有三十多人,我本以為我的一生也許就在沛縣這個小地方沉下去了,但那天蕭何卻找到了我。
我那天從蕭何手裡接了一個新任務,他告訴我,皇帝要修陵墓,在全國征調傜役,不僅包括所有的犯人,每家每戶也都要出一個男丁。
我管轄的地面上,有四十三個犯人,這些人,都要去。
至於我,我也得去,不僅僅是押送,我也要服徭役,因為在中陽裡,我家也需要有人服徭役。
那天,我大嫂慈眉善目的把我叫回了家,我二嫂給我端湯,我二哥給我盛飯,我侄子和弟弟們給我捏肩捶腿。她們一句話也沒說,卻讓我爹說。
我爹說“三兒啊,服徭役的數目下來了,我們家也要出一個人,要服一年,按理說,應該是長子去服役,但你大哥死的早,你二哥人太老實,出去肯定回不來了,家裡的地又全靠你二哥種。你弟弟還小,你幾個侄子更小,這個擔子,只有你替這個家來扛啦”
我二嫂在一旁說“是啊,要不然你也得送那些犯人去,乾脆你也在那裡乾一年,然後再跟他們一起回來,這不是挺好嘛,就別折騰你二哥了,他這輩子連縣城都沒去過”
我大嫂說“是啊,三兒,你看你這麽多年吃家裡的喝家裡的,家裡也都不找你要了,都是一家人。但這個事,你可不能退啊”
我二哥說“就是,三弟,再說了,你從小不就喜歡往遠走麽”
那天,我什麽也沒說,我給我爹磕了三個頭,然後就走了。
服徭役的事,我還是答應了下來,我去了。
家人對我的挖苦,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什麽,既然她們都覺得是我欠家裡的,那就是欠吧。
但那天,我真的生氣了。
那天,弟兄們都在家裡收拾東西,有幾個早早的準備好了,就來找我,問我什麽時候啟程。
我說得等大家都收拾好,那天正好是晌午了,這些人都在我家坐著,我想,反正也要走了,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乾脆請大家吃一頓。
那天是大嫂在家,我讓大嫂給弟兄們盛點飯菜上來。
然後,我和那些兄弟們就聽到了異常刺耳的刮鍋聲。
我明白,我大嫂是不想為了一群死人浪費糧食,我明白,大嫂是在跟我說“要滾就趕緊滾吧,別再賴著了,家裡沒你們的飯”
真是可笑啊,那天我灰頭土臉的帶著那些弟兄們去曹氏的酒館裡吃了一頓。
曹氏知道我要走了,她把我在她那裡的欠帳本一把火燒了,抱著我,讓我一點機靈點,活著回來。
我們這些兄弟都去了,除了做官的蕭何曹參夏侯嬰以外。
大家一起押著五十多名犯人去鹹陽,那年,我三十五歲了。
我本以為還是會像以往那樣寸步難行,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我們走的很快,因為戰亂結束了,越向西走,秦人的制度就越完善,每到一處,都有專人負責接待,許多地方還在修路,那些新修的路寬度一致,極其方便,我們這些人隻走了一個多月,就到達了關中。
我們被編入了一個上千人的隊伍,去修皇陵,像這樣規模的服役隊伍,據說有三百多支。
我們的任務是運送石料,我們要把石料從驪山外圍運送到施工的地方。驪山,就是那個大墳墓,也是我們工作的地方。
因為我是亭長,我被編入了管理者的隊伍,這一千人裡,有三十多人負責管理,我便是其中之一。
但我還是要跟他們一起乾活,因為我也是服徭役的人,但好在我負責八十多人的吃喝拉撒,眾人的日常需求,都是我們這些管理者去鹹陽城裡置辦,趁著這機會,我能在城裡喝點酒,吃點好的。
之前在沛縣做生意剩下的錢,我們也都帶來了,弟兄們想吃點好的,我就隔三差五的進趟鹹陽,給他們買。
那時候,我們沛縣的這幫人不僅能吃上肉還能喝點酒,這在服役的隊伍裡,算得上人人羨慕了。
因此,總是有別的隊伍的人過來跟我們套近乎,一來一往也都混熟了。
其實,秦朝的新規矩也並不是那麽殘酷,只要我們守法,秦人並不搭理我們。
至於秦法,其實也是挺容易遵守的,只要你手裡沒有武器,腦子裡沒有想法,平時忙的沒有時間,把自己麻木的沒有意識,你就不會觸碰任何一條秦法,秦法也不會傷害你。
我知道,這個帝國的法律隻做一件事,就是把皇帝的理想變成我們所有人的理想,就是讓我們為了皇帝的偉業,做最大的奉獻。
從前,皇帝的理想是統一天下,秦人就拚了命的為這個理想獻身,以為實現了這個目標就好了。
可這個理想已經實現了,皇帝卻有了新的理想,他的想法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比一個偉大,我那個時候就只有一個問題,難道,這個世界上,就只有皇帝可以擁有理想嗎?像我們這樣蛆蟲一般的人呢?
我不知道秦人是怎麽想的,但似乎他們也有這樣的疑問。有幾次我在鹹陽的酒肆,我就聽到一個老秦人問出同樣的問題,他問我“你們楚國是不是已經被統一了”
我回答“是”
他問“那齊國呢?”
我回答“都統一了”
他問“那既然天下都已經統一了,為什麽征發民工啊?為什麽還要征徭役啊?為什麽還要征兵啊?我的大兒子死在魏國,二兒子死在趙國,我三兒子在齊國丟了一條腿,這一輩子只能靠別人養著了。我小兒子才十八歲,就跟著軍隊去北邊打匈奴了,生死不知啊,我們家就剩下一個小孫子了,我看不著頭兒啊。不是說,等天下統一了,就好了嗎,真的能好起來嗎,這些事乾完,不會再有事讓我們幹了吧”
我沒法回答他,最後那個老人打好了酒,憔悴的離開了。
那天,我自己走出酒肆,我問我自己,如果這個堅不可摧的秦法,有朝一日真的會被別的法取代,那會是一個什麽法?
我當時想,那個新的法,要讓天下人看得見希望,讓天下人做他們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為了皇帝的一個又一個想法,麻木的生活,佝僂著奉獻。
第二年春天,那時候我已經三十六歲了,那次,還是在驪山,我才發現,有這樣看法的,不止我一個。
那是我第一次和英布見面,他那個時候跟我一樣,都是在驪山修皇陵,但不同的是,我是亭長,他是囚徒。
他是九江郡人, 他飯量很大,我記得那一頓飯就把我和盧綰的都吃掉了。
九江郡的囚徒的任務,是在周圍山上砍樹,跟我們離的很近,我們這些人有時候就在一起搭夥做飯。
英布那個時候瘦高瘦高的,人爽朗,又能打,他比我年輕,我只能跟他打個平手,我們這些人裡,只有周勃能打過他。
我那時候一直以為他只是個市井漢子,直到那次,我們在鹹陽的酒肆裡,我們倆站在樓上的窗子邊,看著皇帝的衛隊緩緩走過。
那次是皇帝出巡,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遠遠的看見我的皇帝,帝國的統治者。
那天,英布也在看著皇帝的遊行,他就站在我身邊,他也被吸引了,他看見我在看著他,他卻一點也沒有回避我的目光。
那天,他指著皇帝的禦車說“那樣的車,我們有朝一日也能坐上去”
我看著他,我能聽出來他不是在開玩笑,我也看向皇帝的車,不自覺的說了那句話
“大丈夫當如是”
我記得,我說完這句話,英布便喝了一大口酒,把酒盞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那天晚上,他問我,要不要一起逃走,自己打天下,做皇帝。
我問他要去哪裡?
他說只要我們逃走,我們到哪裡,哪裡就是我們的天下。
我動搖了,但我畢竟不是囚徒,我是個亭長,不是我留戀亭長的位置,我答應了家鄉的老人女人,要將他們的兒子和丈夫帶回去,我走了,他們就要連坐死在這裡。
我沒有跟英布走,那天,他一個人帶著十幾個囚徒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