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的雪梅恣意開放,開在長秋殿前的青窗旁,開在了美人的心尖尖上。一朵朵小花猶黃蠟捏就,嬌貴娟秀卻妄生落寞。這實凍臘月裡傲然綻放的風骨與冰魂,恰似自己一生的縮影,不唯上,不欺下,不與百花俏爭春,兀自傲立於漫天霜雪中,與清燈為伴,與延陵相守……日複一日,月複一月,繾綣未斷,葳蕤不絕……終是延挨到了年底的臘八驅儺日,未及天明,班婕妤便與原碧卷了細軟,動身乘輜車回了長安。
班婕妤二人先到西宮,在溫室殿裡謁拜了東朝,後自東闕分道揚鑣,一人回了東宮的長秋,一人去了安門靜園。班婕妤回到了殿閣之內,見案牖懸絲,帷幄蒙塵,就於榻角哀傷了一番,遂與臨調而來的宮蛾內侍們忙活了半天,也算是有了個落腳之地。
一俟靜靜地沉下心來,也絕非享受什麽安逸,該是慢慢品嘗思念一個人的滋味,且滿腦子裡拂他不去,召之難回,愈思愈念,愈想愈戀……終是搞得一身病骨難以自持,硬把這不盡的人間苦愁付諸古箏,撥弄人心,靡靡道來……
在梅樹下歌唱愛情,你不明不白的,一生被誰攥牢真心?漸生的憧憬美若處子,暗殤的花蕊沁散著魅香……誰高高在上,把人心照亮,把聖潔的光輝與祥和塗在你的臉上,讓仰望的人兒永遠仰望?白月亮白月亮,不能說出的,是那斷線的紙鳶何以為家……在立春之夜,一塊耀眼的薄冰正遠遠滑來,蹭響房上的瓦和瓦上的霜……
大朝會晚宴喧囂過後,王莽就會同孔光等人,將越裳氏伯孫及伊秩靡二藩安就桂宮。回寢後便在承明小廬複寫奏疏,言明務要辭去安漢公尊號及釆邑封地雲雲,畢後又誠托謁者連夜呈上。為表決心,攤用包裹疊進衣物,背起行囊就踏出了禁宮。有路軨小車閃眼不見,徒步走回了闊別半年之久的靜園家門。
只因前段豎了這杆閉門卻軌的告牌,邸前顯得是冷冷清清,尚有兩盞青石的猴燈,其光白瑩,如初月出海,搖搖晃晃斜照著來去的路徑。這複古的雅風裹著禪意,給人一種靜恬淡泊的閑居意韻,不似宮中那份奢華,處處壓榨出民脂民膏,憋尿之感令人窒息。
當闥門開啟的那一瞬間,於縫間伸出來一顆驚懼的頭顱,小眼兒“叭叭”不住地眨巴,這便是賢侄了。侄兒王光幼年喪父,是王莽將其撫養成人。尚記得十年以前著人送入太學苦讀,王莽生怕王光被人小瞧,便屢屢著好酒好菜入學宴請,博士弟子皆豎指稱道。王宇到了適配年齡,卻也不急著張羅婚事,直至王光行過冠禮,哥倆方一道赴了殿堂,一門雙喜,京城轟動。如今擔了新都的太傅,又因王臨婚事迫近,就護送夫人王靜煙回至京中,也順帶掌了這府中的管事。
王光將其引門入內,又接過藍布包裹背在肩頭,便跟上怯怯追問道:“叔翁此番回轉家中,查無坐駕,倒像是——路邊逃荒要飯的叫花子?”王莽笑著拍他一把,且又搖頭寬慰道:“花子倒好,諸事不躬,這便在家裡長住了。抽空幫我浴搓塵灰,也省得有人見了心煩。”
談笑間二人進了三進院居,搭眼見堂間已煥然一新,貌似自己走錯了閣房,就扭轉腳跟兒折身欲走,睨眼卻見小女王嬿正一臉狐疑地打量自己,王莽遂躡手躡腳地蹲下身來,笑逐顏開地調逗道:“這是誰家閨門女,跑到這裡蹭飯食?”哪知王嬿早認出了他,鼻子一酸便撲將入懷,頭歪他脖頸裡就哼啼起來。
王莽趕忙攬腰抱起,父女二人你儂我儂的好一陣親熱。夫人王氏掀簾入內,見此情景便“噗哧”一笑,又一臉嫌惡地揶揄道:“一窩耗子不嫌騷,一身油膩還親上了,臭氣哄哄的,麻利到浴堂泡澡去!”斥罷著原碧備了常服,一股腦兒將夫君與衣物都推搡了出去。王莽無奈攤手一笑,對侄兒王光自嘲道:“你瞧瞧,就這德性,我連個響屁都不敢放哇……”
如此於府內足不出戶,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身畔又有兒孫繞膝,卻也過得自在逍遙。直至二月初二龍抬頭,宮內又來謁者督告,王莽一看執拗不過,就隨他入宮伏溫室殿前,呈上了第四筒稱病乞骸的請願奏表來。
窗外寒冬窗內春。溫室殿內,梁懸香桂鴻羽帳,背靠火齊雲母屏風,足踏碎花的西域毛毯,香壁紅泥透蜀椒,著實一派暖意融融。太皇太后搭手接過謁者進殿呈來的奏表,細細閱罷卻破口大罵:“這是聽了何人之言,還誠乞骸骨,待填溝壑,他是欺我老嫗命硬,盼朕早死吧!不予召見,就讓他在闥門活活凍死!聽拉拉蛄叫,別種莊稼了……”
尚書令平晏見東朝發怒,一時半會兒也遞不上話來,就躊躇半刻,著宮蛾端來幾卮熱氣騰騰的夜郎貢茶,遂又畢恭畢敬置龍案之上,方近身小聲獻言道:“聽聞明者遠見於未萌,智者避免於無形;禍因多藏於急微,而發於人之所忽。明公何許人也?尤怕天家封功過甚,複了當年周公流言,又恐自己吃罪不消,一世英名消磨殆盡,故有此意吧!”
太皇太后手持玉卮輕呷一口,推至龍台,又挽起玉袖長歎道:“雖為至親常伴左右,個中脾味也多無解,說他愚吧,履事精明;說他精吧,與世無爭……自身一門窮困潦倒,釆邑、俸祿卻盡散流民。處貴不驚,兩袖清風,倒苦了膝下那一幫孩童……”
尚書令平晏輕輕頷首,又跽坐下來跟歎道:“出身捱苦,性子使然,太后就莫要勉強了。依臣看來,暫宜勿奪王莽之意,惟有條陳光等功名,明公方肯進宮視事……”少府宗伯鳳聽了不解,遂搖頭晃腦兒爭辯道:“尚書令此言謬之千裡!明公克讓,朝所宜章,以時加賞,明重元功,無使百僚元元失望!如君所指,首功不揚,文武群僚豈能乾休?不把那前殿金頂給掀了去,算我多舌!”平晏聽了緘默不語,倒是太后懵眼一睜,遂向謁者揚手囑道:“宣大司馬!”
王莽正凍得渾身?瑟,兩腿發木,幸有黃門令於宣室尋來一片軟墊兒。哪知身下剛有了改善,便聽殿門“吱呀”一聲,謁者輕喘著粗氣於內竄出,立王莽跟前便揚臉高喝:“太后有旨,宣大司馬王莽入宮覲見——”王莽趕忙叩謝皇恩,又依黃門令攙扶起身,便隨謁者一高一低顛入了殿門。
東朝見他兩袖互攏,臉色暗沉,窩頭縮頸的也無具服,身上又攬裹了一襲粗鼓的麻襖,心裡著實不是滋味。待王莽輕施一禮跽坐下榻,東朝便命人奉上熱茶,又傾前藹藹詰責道:“急公好義自是好事,然矯枉過直,乳狗哺虎,切勿太過苦了自己。若是你等有了閃失,流民百姓皆是罪愆。諸事切勿弓拉太滿,莫說過頭話,莫做過頭事,行之有度,方為君子立身之本哪!”
王莽聽罷伏拜席地,感念漣漣道:“太皇太后所言甚是。臣莽少時家徒四壁,六歲便隨父翁挑攤,沿街走巷叫賣炊餅。父翁去後六親無依,便隨阿母砍柴度日,豬食裹腹尚留小命,麻片纏身也算暖衣……如今上有皇恩浩蕩,小臣暫無衣食之慮,不敢貪圖錦衣玉食,縫縫補補,細水長流,伏惟天下母恕我戇愚!”
提及這檔舊有難事,東朝也不禁揮袂拭淚。俟紅著淚目移過面來,便哽咽有聲地懺悔不已:“嘮起往事,朕也有罪。那時你姑母忝居椒房,立足未穩,樹元奪謫,宮闈諸事瞬息萬變。家裡兄姊又成群結隊,實無念你居家鄉野,延挨度日……”東朝於此已泣不成聲,平晏幾人怕傷了鳳體,疾惶惶伏拜泣聲喚道:“太后——”
太皇太后拭罷濁淚又哀聲歎道:“非是仲兄窮絀太深,怎會娶了你的母親?再醮之身且大三歲,好歹生下了你姊弟二人。只因家窮揭不開鍋,你姊姊九歲垂髫,便嫁與農家劉玉策為妻……一晃整整四十余載,不知你姊姊可還安好,何處藏身?”
王莽聽了趕忙回稟:“托太后鴻福,侄臣於京城貶回新都,便著人將姊姊舉家遷來,姊姊於老母膝前娛親行孝,外甥又於新都門下做了賊曹。”東朝一聽便嘮叨道:“賊曹,賊曹,好個闊達呀!自己骨親也如此吝嗇,怎不叫他領個郎官?”王莽臉面瞬間滾燙,由青淡一下子變成了赬顏,趕忙垂首奏上道:“家甥查無贄費拜師,鬥大的字不識一個,怎可叫他胸無點墨而蠹國傷民?”
這下東朝不吱聲了,倒是少府宗伯鳳思路敏銳,為打破平靜引出個話題:“長公子王宇出身太學,不敢說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掌九棘三槐當綽綽有余吧!”王莽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太皇太后撇嘴一笑,道:“人家給了個左都侯,二百石,跟那個胸無點墨的外甥一樣。尚有朕著他公車司令,掌殿司馬門,君侯反倒氣得不行,說小小年紀難承大任,怎不言你此段承了何職?爵封新都侯,官拜大司馬——”
尚書令平晏與少府宗伯鳳聽罷此言欽佩透頂,疾朝王莽一揖到底,且異口同聲連連頌道:“明公賢德,昭如日月……”王莽聽了嗤鼻一笑,揚手一拂啞聲道:“罷了罷了!官不私親,法不遺愛,為人臣子莫不如此!可歎家中添了人丁,臣先退了,趕著回家醬衣服呢!”王莽說罷提腿要起,卻聽平晏捧腹笑道:“君侯懼內,怎不把夫人別到腰裡?”
王莽起身向諸位揖別,卻睨見姑姑滿臉忿恚,忙垂下頭來一揖到底。東朝由長禦攙扶起身,又緊走幾步,使用杖頭敲打王莽道:“不是稱病乞骸麽,還醬洗衣物?做賊三年,不打自招。且先饒你欺君大罪,明日常朝,具服登堂!”王莽一聽“撲嗵”跪地,遂又頓首連連道:“皇恩浩蕩——”
“我一老嫗操持西宮,終不是事,該是頤養天年之期,偏要親哺幼帝成人,似類老生得子,你教我吃土之人情何以堪?”東朝訴罷,又展袂拭淚,道:“尊號、封邑不難為你,但要複我未了之請。班婕妤回宮已有月余,若有養子育兒之意,便可榮膺天下母。老嫗便可回我東宮,蟄伏東朝終其天年,不問世事,如此可好?”
王莽聽聞條件苛刻,知易行難,便腳走龍蛇獻策道:“太后此意不知何解?著臣遊說,豈不多此一舉,婕妤乃是太后兒媳,莫說是下她一道懿旨,便是口授,皇嫂焉能置之不理?再說榮膺皇太后,光照門楣,尊崇之至,皇嫂豈有不動心之理?自家兒媳,這還委上二家旁人?”
太皇太后聽罷此言便張口斥道:“一嘴兩瓢,說得輕巧,若是同類上次一樣,一口回絕,哪有一絲回旋余地?”王莽聽了東朝此言,也覺在理,順勢抱著一丟私心領了詔命,倒退八步出了溫室。
王莽趕至長樂宮的長秋殿時,有暖陽斜醺,玉鴿輕繞,黃門引領步入殿內,見閣中美人手撫鸞箏,邊撥邊唱,聲聲哀婉淚滴流泉。也許聽得簾櫳“叮當”遂玉指一緊,古箏弦斷,適莞爾一笑趨下台來。
王莽上前深揖一禮,班姬巧手禮讓榻前。暖茶送上,春意氤氳,四目相對,無語抒情……初見伊人眸似清泉,盈盈流光;扣唇微啟,輕彈可破。又見班婕妤重瓣鳳眼輕輕一掀,遂抿嘴羞問:“君侯此來……可是看我?”
“娘娘這是……想哪裡去了?”王莽疾垂首整肅儀表,又附上一臉尬笑道:“臣下破衣爛衫的,尤怕前來冒犯了娘娘,只是太后催逼過緊,方厚著臉皮來此一問。”聽他一言,猶兜頭涼水,適才心囗還小鹿亂撞,這倒安安生生靜下心來,專心挑眉打量著面前這個癡傻的男人……末了起身丟下一語:“你且回宮複命去吧,與母后言明,兒媳無心染指庶政,長守陵前,一心事夫,別無妄念!”
聞聽此言,王莽便持卮仰天痛飲,飲罷隨手丟至案台,又引瞼搭目長歎道:“本想你我戮力同心,共扶幼主光複大治……如此……是臣下多心,庸人自擾了。”說罷頹然低下了頭來。
班婕妤見他意志消沉,心中也不禁五味雜陳,幽怨之余,心疼得眼角也沁出了淚滴。遂又上前滿斟此杯,有金玉步搖無意搭在了王莽的額頭,有如暖流攜清香之氣撲面而來,如潺潺流水,湧上心頭,瞬間軟化了一方的冰凌……這般心動,妙不可言,情願於身畔駐留久些,再久,亙古不走……
哪知這美妙的感覺只是一瞬,班姬便於對案席上拎裙跽坐,我見猶憐地吟對道:“紫燕南北複啾啾,負了春華又負秋。候鳥焉知空巢意,一汪春水黯然收……”王莽聽出了詩中之意,卻面帶愧色癡問道:“此為何解?”班姬遂憐目摒退左右,展袖哀婉輕歎道:“韶華已過,流年已錯,心巢隻許容一人。哪知我弱女,一念成悅,錯愛成殤肝腸斷;一念成執,寸寸相思寸寸灰呀……”訴罷鳳瞼已是桃紅,兀自嚶嚶地哭出聲來。
王莽見她悲痛欲絕,心痛得手心都捂出汗來,就提動上身,替她將亂絲輕撩於耳後。班姬遂轉啼為笑道:“聲聲要妾身駐留后宮,可知我心中苦楚幾多?與君侯、皇兒常伴宮中,怎知你我無泛濫之心?敢言你我無決堤之虞麽?你說呀,你倒是說呀!”班姬見王莽也垂眉落淚,便又氣又心疼地瞥眼哭訴:“如是汙了我清白事小,倒毀了君侯一世英名哇……”
“卿卿,可余……不甘心哪!”王莽聲嘶力竭地痛吼了一聲,兩汪淚眼已是紅腫,“上有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弗是鴛鴦勝似鴛鴦,有命既集,有何不可?”班姬見他近乎瘋癲,便揮淚蹙眉一發狠,一卮涼茶潑過去,但見王莽甩頭驟醒,慢慢又淺淺俯下身來,涕泗橫流……
班婕妤動身與他廣袂拭淚,邊沾便附他耳畔小聲訓斥:“這麽大人還妄吐誑語,真不叫爾的良人省心,離地三尺有神明,你不知神知哇!以後切莫再說什麽摑天話,莫做摑天事,聽到了麽?”王莽趕忙於她顎下點了點頭。班姬閃眼見他肩頭現一破洞,且露出一片蕁麻的碎塊與蘆花來,便起身回寢,端出了一筐滿是針線的簸籮。
王莽坐觀她以蠶絲作線,撚成尖尖,又認了幾認穿過針鼻兒,再以食指套上頂針,遂兀自垂首四下探看,無有破處,就不解問她:“卿卿作何?”班姬就輕捏針柄在髻上比劃,末了睨他一眼道:“看你肩頭,把麻襖脫了。”王莽側眼一睨自己肩頭,便臉色泛紫,咧嘴憨憨笑出了聲,“不就個窟窿麽,回頭叫你弟妹給我縫了。”又瞧見班姬斜眼不理,王莽便又尬臉笑道:“要不你回寢間去,我自己縫。”
班婕妤轉身回了寢間,王莽便試試摸摸解下麻繩,脫了麻襖。不料班姬又蹀蹀而出,手上卻托了一襲灰褐的貂袍。王莽疾將脫下的麻襖捂緊前身,兩目炯炯地對著班姬,生怕她留了散光窺見胴體。班姬撇嘴一笑將貂袍扔去,且背過身來捂嘴笑道:“這是去冬趕製的裘衣,麻利換了,反正是送與癡人的贄禮,試試合身就穿了吧!”
“癡人的,我才不穿。”王莽將貂袍披裹身上,暖意融融的,嘴上卻還耍著刁蠻,“先把我的縫了去。披就披吧,擋擋寒氣,弄髒了莫要怪我就成。”
班姬接過了麻襖細細縫補,也不忘翻眼“崩”他幾句:“這世間癡人無幾個,倒把自己撒得清!若是夫人問起來,你待怎講,可別把我供出來哦!”王莽一聽,就歪頭笑了,笑得勉強,也笑得真誠。這甜甜的笑意還未曾有過,只是嘴下仍不留德,“娘娘放心,供不出來,臣莽不受也就是了。”“你敢——”班姬一聽遂放下活計,眉頭一擰,兩泉鳳眸迷離不清道:“若再如此推三堵四,信不信我……一小拳拳捶死你?”
王莽這下不吱聲了。班姬的脾味兒他知道,單單在自己窩裡橫,出門就是個小綿羊,那才女的氣質太過溫婉,賢淑得連自己都看不清。
班婕妤用齒貝閉住挽了個結,遂將麻襖扔了過去,又盤坐下來挽袖道:“你且說說穿哪個?”王莽也知道她在試探,名貴貂袍又穿不出身,便唯唯諾諾磨蹭過去,欲與伊人套個近乎。哪知班姬銀針在手,便照著那無處安放的一雙繭手就虛扎幾下,嚇得王莽急收手入袖, 嘴裡卻還不甘心,“只是念上你那口中的香液,嘬一口,我立馬就走,不走我是潭裡的鱉孫!”
“我不信……”班婕妤起身將那針線簸籮都收攏入懷,又仰面撩了撩幾綹腮邊亂發,隻觸得兩腮炙手可燙,想必酡紅到無以複加,便兩淚汪汪地嘟起了小嘴兒,背過身去羞赧道:“許你這個,還有那個,不把妾身折騰至死,能罷休麽?”說罷氣鼓鼓地趨回了寢間……
風和日暖,萬物冰融,祥雲繞閣,龍躍鳳鳴。於長秋殿前的廊道之上,有幾多宮蛾正群聚小議,一個個多嘴多舌驚懼莫名。這個說,起初論起育帝之事,君侯動之以情,曉之於理,婕妤娘娘是至死不從。那個道,這是喝了幾多迷藥,放著好好的皇太后不做,硬是推掉了這大好前程,這下倒好,打起來了,瞧瞧都是些什麽事哇?
黃門署長遊蕩過來,幾多宮蛾疾上前請教,小黃門遂貼耳靜聽了一陣,也是無奈攤手道:看來是娘娘吃了大虧,一個勁兒尖叫。賢德公怎生變了個人,拳頭撲嗵撲嗵一個勁兒砸,不論數哇!一旁宮女聽了尿急,就從後推搡小黃門道:你且敲門過去瞅瞅,莫傷了人,我等可都吃罪不起哇!哪知署長銅鈴一翻,要去你去,不宣而進,你是找死!
又一宮蛾輕跑而來,搖手小呼道:婕妤娘娘哭起來了,可傷心了。想必君侯也是怕了,小拳頭直擂得他哀聲求饒呢!小黃門聞聲又貼耳細聽,哪知大耳扇子還未貼涼,便臉色刷白地招呼道:不好,懟出來了,要到太后那裡評理去,都快跑哇——於是幾人驚恐四散,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