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誇讚的語氣並不像是發自內心,倒像是在客氣。
安槐回憶著史書裡面的王安,從歷史上所描繪的王安來說,這人既忠又勇,還有腦子,膽大心細的人最是適合朱常洛這種不受寵的皇子。
他也不能時時刻刻都在朱常洛的身邊,所以朱常洛需要一個幫手。
他要好好想一想怎麽讓王安心甘情願地為朱常洛做事。
朱常洛攤開紙筆,“王公公,你講吧。”
王安合上詩經,回憶資治通鑒上的內容,“資治通鑒始講周朝,開篇即講魏斯、趙籍、韓虔三卿三分晉國。”
朱常洛聽著這熟悉的話,慢慢回憶起來安老師似乎與他聊過這些,叫什麽三家分晉,聽著像,但他不敢肯定,還是等聽王公公講講吧。
王安微微低頭,眼睛朝地上看去,“像魏斯、趙籍、韓虔這種亂臣,按照周法這俱該死,但周威烈王不僅不判三人死刑,反而加封三人,讓他們成為趙魏韓的君王。”
朱常洛越聽越熟悉,很快就確定了這就是老師與他講過的三家分晉。
王安繼續道:“司馬光以為周威烈王此舉讓周朝的禮教喪失殆盡。
雖然周王朝已然衰微,但是若是周威烈王不加封,這三人便是逆臣,其他的諸侯必然會帶兵討伐,從而維護周朝的威嚴。
但周威烈王此舉,便讓周朝的威嚴徹底消失。”
安槐摸著下巴,王安還是太保守了,還沒有發揮出自己真正的實力來,還在擱這兒念原文呢。
安槐對著朱常洛道:“你問問他,他怎麽看周威烈王的行為?”
朱常洛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放下筆對王安道:“王公公,你是如何看待周威烈王此舉的?”
王安剛剛回憶起資治通鑒後面的內容,便被這句話打斷,沉默片刻,“大皇子,奴婢愚鈍,只能死記硬背先賢的書籍,至於其他的……恕奴婢愚鈍。”
安槐滿意地點點頭,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夠小心謹慎,宮裡這種地方,真是要異常小心才行。
本想教朱常洛說後面的話,沒想到朱常洛沒等到安槐的話,就直接開口了。
“我覺得三家分晉要從不同的角度來看……”
我去,朱常洛居然還記得,他當時只是閑聊時隨便聊的啊,這就是學霸的牛逼嗎。
王安依舊躬著身,低著頭,並未為朱常洛的話所變化。
朱常洛侃侃而談,“從周威烈王的角度來看,我覺得司馬光說得對,做王要有做王的自傲,怎麽能畏與權勢,隨隨便便將挑釁周朝權力的人加封呢,即使死也要死得有尊嚴,怯懦只會招來更多的小人。”
安槐右側眉毛一揚,好樣的,不愧是他徒弟。
王安握著詩經的手猛然緊了一下,而後迅速松了些,“大皇子高見,大皇子年紀輕輕就有此氣節,實乃我大明的福氣。”
“嗯。”安槐瞧著王安,公式化話術搞得很好。
隨後再次看向朱常洛,他要看看這小子到底記住了多少。
朱常洛雙手已經離開桌,放在腿上,脊背拉得很直,認真道:“三家分晉從周威烈王和周朝的角度來看,做的不好,但是從其他角度而來,卻並不是如此。
三家分晉之前,晉國的貴族掌握權力,但是隨著地主階級的崛起,世襲奴隸主貴族與地主之間存在無法調和的矛盾,其中最終地主階級戰勝奴隸主階級,魏斯、趙籍、韓虔三卿代表的就是新興地主階級。
三家分晉不光是君王之間的問題,也是不同利益群體的問題。”
這句話說的很長,但是安槐知道,朱常洛是在用自己的話表達他曾經講過的“三家分晉是奴隸製與封建制度的分界線”。
王安猛地抬起頭,看著朱常洛還是個小孩模樣,內心早已控制不住的翻湧,這是七歲多就能參悟到的東西嗎。
古往今來,各方勢力此消彼長,一國之政不光是個人之間的問題,更是各方勢力的問題,這個道理已經有眾多先賢皇上知道。但是今天從一個年僅幾歲的小孩子口中得出,王安背脊骨直發涼。
內心湧起對大皇子的好奇,大皇子在宮內是什麽處境人人皆知,太監宮女們不敢對大皇子好些,因為后宮人人都籠罩在鄭貴妃的陰影之下,但是誰又能想到在這種艱難之所, 一個飽受折磨的種子能夠衝出土壤,長出青苗來呢。
王安呆滯許久,才緩緩道:“大皇子之才,世所罕見。”
安槐內心亦是不平,這小子記性這麽好?這都多久之前說的,還雜糅在其他聊的閑天裡面,這都能記住?
安槐陷入了深深地疑惑當中,是他不正常還是朱常洛不正常。
朱常洛繼續說道:“同時在三家分晉過後,田土也發生了改變,因為新興地主階級獲得實權,原來土地屬於國家的井田土地制度逐漸被廢除,開始了土地私有製,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正如老師所說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經濟的變化對許多政治因素產生影響。
“農民的地位提高,或者說有助於產量的提高,對增個國家都是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句句話都給王安造成了不小的震撼,他曾經聽陳公公講大皇子不太聰明,知識淺薄,加上皇上的心意已經明了,大皇子以後是當不了太子的,不過現在他產生了懷疑。
這像是不太聰明的樣子嗎?這像是知識淺薄的樣子嗎?這到底是誰傳的謠言,大皇子要是不太聰明、知識淺薄,那他是個什麽東西。
王安偷偷瞧了一眼朱常洛神態平靜的模樣,突然覺得這個皇位也不一定是三皇子的。
安槐則是兩眼充滿著迷茫,第一次向自己發問,他配教這麽聰明的小孩嗎。
不過安槐隻懷疑了自己兩秒,清醒一點,他現在是帝師,再說了他不說讀了多少書,再怎麽也算是個有一小點點點的才華吧,支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