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縣難得這般熱鬧非凡,大街上人頭攢動,你推我搡,不少攤販本想趁著這人來人往的好時機,把攤子擺出來做生意,不過半晌,卻紛紛被可怕的人流擠壓得見不著影兒了。
鄭苢墨疑惑道:“雲中縣就是個偏僻邊塞,怎麽這麽熱鬧啊?好擠啊,這些人好像都特別興奮,跟撿到半兩錢似的。”
“肯定發生了什麽大事,我們找人打聽一下。”鄭峪半舉著一隻手,緊緊護著鄭苢墨,生怕兄妹倆被人群衝散了。
劉襄被人群推搡得踉踉蹌蹌,眼看著自己一行人跟鄭氏兄妹越隔越遠了,趕緊用力推開前方的擋路人,跟頭牛似的往前衝,好不容易才擠到他們二人身旁。
鄭峪看著擠上前來的劉襄,說道:“雲中縣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大事,這麽罕見的熱鬧,我們得找人打聽一下。”
“隨便,隨便找個人,問問……”劉襄累得氣喘籲籲,又在熙攘人群中艱難駐足,再加上天氣燥熱,他就跟垂死之人似的,說話都快要續不上氣了。
沒等鄭峪揪個人詢問,一行人豎起耳朵,便聽見周圍人在議論紛紛,他們正熱火朝天地討論什麽太子和石家結親的事兒。
“你們聽說了沒有?今天的新郎官,他要娶的妻子,那女子的姐夫,可是當今皇帝的長子,以前在京城鹹陽,當過皇太子的。”
“皇太子多金貴的人啊,他還能來咱們這窮地方受苦啊?”
“你這腦子是被驢踢過的嗎?他以前是實打實的皇太子,但因為犯了錯,惹皇帝陛下不高興了,就成了跟咱們一個身份的庶民黔首,跟咱們一起在這窮地方種田養雞鴨。”
“就是,雲中縣這瘮人的地方,說得好聽點兒,是雲中郡的治所,軍事重鎮之地,抵禦匈奴的要塞,說難聽點兒,其實就是個匈奴兵隨時都會來搶劫的鬼地方。”
“你想想,咱們雲中縣要是個享福的好地方,犯錯被廢了的皇太子還能來這兒嗎?”
“那個皇太子到底犯了什麽錯啊,都被趕到我們這兒來了?”
“我一個種莊稼的,哪知道京城的事兒?你問我,我找誰問去?難不成去找那個從前的皇太子問問啊?”
“我聽說,他就住在東邊那個村子裡,跟我家其實就隔了十幾裡,不過我從來都沒見過他,他好像都不怎麽出門。”
“我也沒見過他長什麽樣,但今天,他妻妹嫁進了石家,咱們正好去湊湊熱鬧,說不定還能領份喜錢呢。”
“這石家可不得了了,我聽說啊,他們在鹹陽那邊有大官庇護。”
“有京城官家罩著啊,怪不得他們家生意做得順風順水的,攢下的家產都快堆成山了。石家兒子娶妻,聘禮都從自家府門一路堆到東邊那村子裡去了,那些亮晶晶的黃金珠寶,都快把我的眼睛閃瞎了。”
“我聽說,那位京城大官,好像還是太尉來著,和石家老爺是堂兄弟。”
“太尉是幹什麽的啊?應該不是什麽大官吧,我聽都沒聽過。”
“太尉本事大著呢,幫皇帝管著整個國家,可威風啦。”
從這些當地人的嘴裡,鄭峪倒是知曉了今天這雲中縣熱鬧異常的原因,不過他和那個廢太子無冤無仇,只是陌路相逢,這份熱鬧好像跟他沒什麽關系,也礙不著他什麽事。
正要抽身之際,鄭峪猛地一激靈,腦子慢了半拍後,還是反應過來了。
太尉,石家,難道是廷尉石炳暘?
“鄭公子……”
鄭峪急吼吼地問道:“劉襄,他們嘴裡的石家老爺,是不是廷尉石炳暘的親戚?”
“石炳暘的老家確實在雲中郡,據我所知,他確實有一個堂兄弟在老家經商,想來,應該就是他們嘴裡的石家老爺了。”
那日至親橫死的悲慘場景再次浮現在鄭峪的眼前,鄭峪不自覺地握緊拳頭,怒火從燒,恨不得立馬將石家滿門碎屍萬段,給遠在京城鹹陽的石炳暘一個鮮血淋漓的報復。
劉襄看出了鄭峪的心思,趕緊招呼他們一行人挪步到一旁較為少人的屋簷下,然後直言不諱道:“鄭公子,你若是恨極了石炳暘,不妨,就先拿他族中之人開刀,先給石炳暘一些顏色看看。一般大婚之日,新郎要騎馬前去新娘家親迎,等石家那人出現在大街上時,你一劍殺了他便是。”
鄭峪咬牙切齒地說道:“好啊,我雖然暫時不能手刃石炳暘,但我可以先拿他的族人殺雞儆猴,我要讓石炳暘知道,蚍蜉也可以撼樹,他可以草菅人命,別人也能夠砥鋒挺鍔,兔子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哥,這在大街上,這麽多人看著,你怎麽動手啊?你得手後,怎麽及時從人群中退出來啊?”鄭苢墨得知石家人近在咫尺後,恨不得自己化身成一個能夠飛簷走壁的女俠,將那些人通通一刀斃命,但囿於她那三腳貓功夫,她不能親自上陣,同時又擔心哥哥能不能全身而退。
“劉襄,你們帶著墨兒先出城,等我辦好了事,我就出城找你們,我一個人撤退利索些,你們就在昨晚我們住宿的客棧一旁等我。”
“哥,你一個人,可以全身而退嗎?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鄭峪摸摸鄭苢墨的腦袋,溫柔地安撫道:“墨兒,哥哥自小聞雞起舞,勤練武藝,如今,從一群黔首之中取一個人的性命倒還是做得到的,你先跟著劉襄他們出城,等我回來找你們。”
“墨妹妹,你先跟著我們出城,我們在昨晚落腳那家客棧一旁等著,等你哥哥趕回來後,我們再做之後的打算。”
鄭苢墨看著哥哥堅定的眼神,再看向劉襄和劉信等人那幾張慈眉善目的臉龐,遲疑片刻後,強忍著與哥哥暫時分開的恐懼和隱憂,點了點頭。
雲中縣雖說是個邊陲之地,但石家到底也是這裡名副其實的首富,況且還有京中石廷尉這位九卿高官的門面撐場子,這家人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威風排場都快要趕超雲中郡郡守了。
來過雲中郡的人無不知曉,石家家主石遠珍是鹹陽權貴廷尉石炳暘的親堂兄,兩家兄弟雖然早早分了家,但棠棣之情卻是分毫不減,多年來也是互幫互助、有福同享。
石廷尉的親堂侄石秀軒迎娶前太子趙駰的妻妹章檸苡,這樁婚事,在石家人眼裡,是進一步搭上皇家的難逢機會,自是必須要辦得轟轟烈烈,還要大大方方地擺出夫家娶妻的誠意來。
石遠珍給遠在京城鹹陽的堂弟石炳暘書信一封,告知了他這樁結親婚事的大好消息。不過此時,石炳暘正在王隆世的朝督暮責下,為著追捕鄭氏兄妹一事而忙得焦頭爛額,他還來不及打開這封來自老家雲中郡的家書,自然對自家堂侄和廢太子結親這事全然不知。
新郎官石秀軒意氣風發地出了自家宅院,騎上駿馬,領著迎親隊伍,慢條斯理地從大街上穿過。同時,石家家丁邊朝街兩邊的圍觀者撒喜錢,邊大聲吆喝諸如喜結連理、百年好合之類的婚姻祝福話。
圍觀者收了石家的喜錢,不禁嘖嘖感歎,這石家還真是財大氣粗,也倍兒有面兒,區區商賈家的庶子居然也能和天家結下姻親。
身在偏僻邊塞的小老百姓們宛如井底之蛙,平時隻用操心自家一畝三分地,他們並不知道皇太子被廢意味著什麽,更多人還是覺得流淌著皇家血的人天生尊貴,與低賤平民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能與天家人搭上聯系,是多少人一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在極度得意的心理作用下,石秀軒橫眉冷眼,目光掃過街兩邊仰望他的眾人,一時間自負極了。
廢太子又如何?總歸是皇帝的親兒子,趙駰再落魄,也比士人商賈的分量更重些。
不然,自己出身於一介商賈家,還是個排行老七的庶子,母親又是不受寵的妾室,前頭的哥哥們更是一個比一個精明能乾,他再怎麽說親,撐破了天,也不能憑妻家為自己尋把向上爬的堅實梯子,怕是得一輩子蝸居在這貧瘠又多難的雲中郡了。
石秀軒正滿腦子謀算著攀上皇帝親兒子這棵大樹後即可平步青雲的人生巔峰,突然發覺本在圍觀喝彩的人群正朝著自己這邊驚恐地尖叫著,他還來不及睜大眼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便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好像是一把鋒利的劍直直刺了進來,頃刻間,他便跌下了馬,在疼痛和眩暈中迅速閉上了眼,然後徹底失去了知覺。
雲中郡人很少見過這種死於非命的血腥場面,如今突然親眼目睹一個活生生的人一下子被殺了,不禁驚恐萬狀,連忙四處逃竄,生怕下一刻橫死的倒霉蛋成了自己,不過片刻工夫,原本萬人空巷的大街上就剩下幾個忠心耿耿的家丁堅持守在主子屍身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