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檁搖晃著茶碗,茶水在杯中蕩漾,他表情愜意地說道:“老大,你娘熬製的醒酒茶,還真是管用,主要還味道甘甜,百喝不膩。”
“父親剛才宴會上喝得有點多了,我們勸都勸不住,這不一進門又被母親數落了。”王繼燦說著,也端起茶盞一飲而盡,順勢舔了舔嘴唇。
“為父啥時候喝醉過,今晚高興,忍不住多喝了幾杯。想一想,還真有些對不起你母親。”
“父親言重了,母親不過是絮叨兩句,您別在意。”
“我不是指這個,”王檁眼角微挑,眼神銳利,並沒有醉酒那種迷離的神態,“這些年,你母親跟著我擔驚受怕的,不只是外出打仗,就連在京城裡也不安全,整日提心吊膽的,說實話,我有些心疼。不僅對她,對你們,特別是對宗埼我更是感到虧欠,當年若是我早點重視起來,也不至於發生‘甲寅之變’,你也不會……”
“爺爺,您別這麽說,都過去那麽久了,這興許就是命數吧。”王宗埼趕忙打斷王檁,臉色紅撲撲的,可見酒量遠遠比不上他的祖父和父親。
王檁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倒也無妨,我們王家不能總是打打殺殺的,你輔佐你父親處理好朝中的事情即可,打仗的事情還是交給爺爺吧。”
王宗埼一聽,心裡很不是滋味:“您都已經七十了,真的該留在順天或者回上原頤享天年了,朝廷裡有父親和我,打仗有二叔他們,您實在沒必要這樣操勞……”
“你們是很好,可我,有我的執念……”王檁腦海中再次響起“神”的那句話——活得最精彩、最沒有遺憾,征戰沙場三十多年,王檁的一生無疑是相當精彩的,可要說沒有遺憾,那就“此言差矣”了。
“北面金陽殘部、後遼還在躍躍欲試,時不時就要借機反撲;南面雖說這回把祿王趕回了淮南,可要說一統中原還為時尚早;西南的南秦不久前攻入孟養、木邦等地,效仿大吳頒發金字紅牌,開疆拓土數千裡;東面的萊人賊心不死,時常渡海騷擾我沿海百姓,意圖恢復前朝疆域。你們說說,這些邊患,哪個能讓我放心呐?”
王檁回想起自己崇寧九年借助這個軀體重生時,還不過是上原總兵,手上實打實的兵馬不滿兩萬,現如今卻已是太傅、晉王,讚拜不名、入朝不趨,手握兵馬近百萬,何其威風!
可轉念一想,王檁又悵然若失:“當初大吳再亂,仍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現在自己實力再強,也不過收復半壁江山,打了三十多年,四周依舊是強敵環伺,實在寢食難安啊。”
“這也怪不得父親,”王繼燦權勸慰道:“都說‘國之所以治者,在上下同心’,您看我們這大吳,先是‘甲寅之變’,後又有‘壽昌之變’,都是親者痛仇者快的荒唐事,有齊王那樣的家夥從中摻和,有陛下這樣的……這樣的糊塗君主,我們王家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盡力了。”
按照以往,王繼燦這樣評價靖安帝,王檁一定會厲聲呵斥,可這次,他並沒有說話,這也讓王繼燦、王宗埼父子倆看出了些許端倪。
“父親,話說回來,陛下在延慶宮已經關了有些日子了,齊王那邊對於這次叛亂也是供認不諱,是不是該有個說法了。”王繼燦不愧是官場老手,通過剛才的試探,已經能察覺王檁對靖安帝和齊王態度的變化,這也就趁熱打鐵,看看他對這兩人的處置,來判斷下一步的事態走向。
“供認不諱?”王檁著實有點驚訝,“我以為他還要狡辯些時日呢,沒想到這麽快就認罪了。”
“與其說是認罪,不如說是…有恃無恐……”王繼燦“糾正”道。
“此話怎講?”
“齊王承認自己所作所為,但依舊桀驁不馴,堅稱自己所做皆是為了大吳、為了陛下,更揚言律法奈何不了他,大不了跟上次一樣,流放異鄉。”
“流放異鄉?他以為我還會把他送到江南?他太天真了,這次,是時候把這一身的債還清了。”王檁言語中流露出一絲冰冷,眼神中也若隱若現著殺機。
“三司會審結果是什麽?”王檁問道。
王繼燦躊躇了些許,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若是按大吳律,這等私通敵國、暗中與敵國結盟,屬不赦律,論罪當凌遲。 ”
“既然規定如此清楚,那還等什麽,按律執行吧。”王檁平靜地說道,仿佛是在決定一個普通犯人的生死。
這下輪到王繼燦不淡定了,他身體不自覺地前傾,伸著頭,眉頭緊蹙地向王檁提醒道:“他終究是陛下的親弟弟,這……”
“正因為是陛下的親弟弟,才要‘以身作則’‘為天下表率’不是麽?上次‘甲寅之變’我饒了他,這次竟然想對我的家人動手,那就不能怪我了。”王檁篤定地說道,“不過,你說的對,畢竟是陛下的親弟弟,還是從輕處罰吧,一丈白綾還是一杯鴆酒,讓他自己選吧。”
王繼燦和王宗埼相視無言,沒想到一直隱忍不發的王檁,如今竟會痛下決心鏟除齊王一黨,可見他是被徹底激怒了。
“陛下那裡,宗埼你去勸勸吧,畢竟你曾在宮中伴讀數年,雖說現在關系不比當初,但終究算是能說得上話,比我親自去說更合適些。”
靖安帝比王宗埼年長五歲,早年武興帝在位時兩人尚且融洽,但“甲寅之變”後開始產生裂痕,靖安帝登基後因為齊王從中挑撥,關系更加疏遠。但終究有同窗之情,對他的印象應該比對王檁或者王繼燦好很多。
“是齊王的事情麽?”王宗埼問道。
“齊王的事情,都是按照律法來,勸他作甚。”
“請恕孫兒愚鈍,那爺爺的意思是?”
“兩個選擇,任他選。”王檁環視四周,確認沒有他人後,聲音低沉地說道:“要麽,下詔退位,由太子承襲大統;要麽……在延慶宮了卻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