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與耿郅悠哉遊哉的在京師漫無目的溜達。不多時,二人行至禦河畔,朱慈烺指向來時方向,道:“哎,方才那掌櫃,願出價幾兩買本少主的墨寶?”
耿郅道:“十兩,還說……要不是看您書法有幾分董其昌的筆意,最多八兩。少主,您別和此等奸商置氣。”
朱慈烺道:“對,奸商,還不識貨,你再去一趟,問他十二兩收不收。”
耿郅未走出幾步,卻聽得朱慈烺問道:“你水性如何?”耿郅早已適應這位少主的腦回路,回道:“橫渡護城河沒問題。”朱慈烺道:“哦,快去罷。”
轉頭才走十余步,耿郅聽到“撲通”一聲,身子還未完全轉過來,就又聽聞呼喊聲:“有人跳河啦!快救人啊!”
耿郅納悶,眼瞅著深秋將入冬日,水多涼,怎還有人跳河?
唉,少主呢?少主……少主掉河裡啦!耿郅顧不得水涼,“噌噌”急奔十數步躍入水中,朱慈烺還在那手腳並用撲騰呢。
“哎,開始咕嚕嚕冒泡了。”
耿郅將朱慈烺撈上岸來,探鼻息戰栗的手被他打開。看樣子沒什麽事,只是有些打顫。呼啦圍過來一群熱心百姓,七嘴八舌的各抒己見。
“唉,這小小挺俊啊。怎跳河尋短見嘞?”
“八成為情所困。哪家的公子,我給你保媒拉線,尋個可心的姑娘,價錢好說。”
“怕不是負了哪家姑娘,被人家報復推下去。”
“他自己跳下去,哪裡有人推他。”
“不會是水猴子勾魂吧……我可聽說……”
耿郅高聲喝道:“散了,散了……”
周皇后聽聞寶貝兒子又又落水,心中計較著寶貝兒子如今仍是儲君,怎麽總落水呢?進殿見朱慈烺裹著兩層大被子,盤腿坐那嘚瑟,心下稍安。可轉念一想,這次不會又發癔症吧,總用鞋底抽管不管用呐。
周神醫為朱慈烺號過脈,寫下份驅寒方子,囑咐道:“殿下,多休養幾日,和老朽見面也別太勤了。”被周皇后瞪了一眼,自知失言告罪退了出去。
朱慈烺猜奪編排錢謙益水太涼的編修吳偉業自己跳過河時,崇禎火急火燎地趕來瞧了眼孝順兒子,又出去問詢跪在殿門前的耿郅幾句話,折回殿內,唉聲歎氣。
沉默半晌,崇禎見周皇后扶著寶貝兒子躺下後,喚過周皇后,二人向乾清宮而去。
耿郅未能看管好朱慈烺,又將功補過,這會兒去領罰。
乾清宮,東暖閣。崇禎猶疑不決,半晌,才說道:“這事邪門。”
周皇后問道:“又是那勞什子邪術麽?”崇禎道:“不好說,聽敘述像。”崇禎又將前線的軍報遞與周皇后。
周皇后從不參與前朝的事務,可似是和寶貝兒子有關,接過掃了幾眼,問道:“這吳三桂倒挺能打,有什麽不對麽?”
“你看看人數。”
“人數怎麽了?”
崇禎道:“八月十六那日,自稱萬壽帝君的老翁,給太子托夢所言九月初九日之事。”
稍一提醒,周皇后也記起,仔細看著陣亡數字,心算道,一千一百三十九。與崇禎對望一眼,她登覺脊背發涼,似寒氣襲來。崇禎安慰道:“許是巧合。”
……
順天府尹宋師襄又是一個腦袋兩個大,原以為成國公府的郎管家已認罪,也掉了腦袋,此事便應了結。
哪知九月十九日臨近戌時,東城有人看到舉報成國公府的張百年,被一夥奴仆持械追逐。
戌初時分,那夥奴仆又執仗明火出現在北運河沿岸搜尋著什麽。次日,當初報案的張百年失蹤,鄰居前來報案。
偏廳內,宋師襄一籌莫展,幕僚在旁分析:“要說成國公府尋仇報復倒也合情合理。
前腳郎管家被梟首示眾,後腳就尋仇送舉報人上路,未免太過急切,全然不必如此明目張膽。”
宋師襄道:“那也不可不管,證詞確鑿。朝廷從太祖爺那會兒就極其重視口供,物證反而次要。
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屍首沒找到,如何定案仍需斟酌。”
幕僚道:“屍首麽,想要尋必然是有的,水裡泡幾天,都泡浮囊了。事已至此,老爺何不……?”
宋師襄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道:“唉,牆倒眾人推,即便本府台不推這一把,也會有人推的。何況這些年成國公府上上下下的行徑,早該伏法。”
幕僚疑道:“老爺,此事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宋師襄冷哼一聲道:“重要麽?你我不過是旁人手中的棋子罷了。”
一則駭人聽聞的消息在京師市坊中蔓延,前些日舉報成國公府郎管家的證人慘遭毒手,屍體尚在打撈中。今日朝會上眾臣聞著味可就來啦。
為民請命者有之,趁機妄想博得官場名聲者有之,盤算渾水摸魚謀取私利者有之。每個人都懷揣自己的目的,被大勢裹挾在一起。
眾臣群起攻訐成國公府藐視大明律法,多次殘害無辜百姓,冒天下之大不韙,行魘鎮之事,罪惡滔天。顯然,不嚴肅懲治不足以平民憤安人心。
崇禎俯視著群情激憤的眾臣子,卻瞟見朱慈烺一言不發,臉陰沉著。崇禎一時拿不定主意,命順天府先拿住那幾個奴仆審問。
下了朝,朱慈烺被單獨留下。崇禎見朱慈烺仍面色凝重,說道:“朝會上怎不讚一詞?”朱慈烺並不回話。
過了半晌,崇禎拗不過, 看向王承恩。王承恩會意道:“殿下,皇爺問您話呢。”朱慈烺倏爾下跪,說道:“父皇,請憑退左右。”
待閑雜人等退下,朱慈烺才開口道:“起初,兒臣以為成國公是忠臣良將,勳貴表率,還百般回護,結果張安遺孀一家葬身火海,告密證人也不知被運河水衝到何方。是兒臣沒有保護好他們,心中懊悔不已,還請父皇責罰。”
崇禎道:“錯不在你。”朱慈烺道:“是兒臣的錯,若兒臣不因其是勳貴後代處處袒護,他們又豈會被一一滅口,鬧得滿城風雨。”
崇禎狐疑不定,今日孝子為何總往自己身上攬過。
朱慈烺道:“巫蠱之事虛無縹緲,本不足信。兒臣便擅自做主,暗示三司官員敷衍了事,想早些息事寧人,郎管家被成國公推出來頂罪,問斬結案。
誰料想,那日兒臣似被控制住手腳,墜入了冰冷的禦水中,兒臣才明白這一切都沒有結束。”
朱慈烺哽咽道:“兒臣心中一直有個疙瘩,慈煥……慈煥他還那麽小,知道甚麽九蓮菩薩。那些官家薄於戚黨,天將降殃於兒女的渾話,是個五歲孩童能說出來的麽?
退讓了,也妥協了,換來的卻是他們得寸進尺,步步緊逼。”
王承恩面如土色,顫聲勸道:“殿下別說了,別說了。”
崇禎掩面,淚水順著眼角無聲滑落。七月初五,慈煥夭折。八月十五,慈烺落水,九月二十,再次落水。
朱慈烺不等崇禎情緒平穩,繼續說道:“兒臣自請徹查成國公府逆案,誅殺國賊。父皇,下中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