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時分,朱慈烺被請至三法司,邁步進入大堂,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各部官員紛紛起身參拜。
朱慈烺見主位空著,便也沒客氣,端坐於上。
原本應與各位大臣禮讓一番,再說本宮是被請來作證或旁聽的,理應由主官上座雲雲,互相矯揉造作一陣。
可今日朱慈烺沒心情在繁文縟節上耗費時間。解語從昨日傍晚起始不吃不喝,就在窗下杵著,也不愛動彈,弄得朱慈烺心情煩躁。
立馬下鍋罷,吃出問題來怎麽辦。況且還沒到一個月,要不,一會兒尋禦醫把脈,開幾副藥看能不能治好,人設不能倒!
朱慈烺心不在焉的說道:“開始罷,朝廷有更重要的事兒等待列位臣公處理,別擱這瞎耽誤功夫。”
眾臣聞言不免愕然,殿下擺明不配合,想早些走完程序。
王道直正了正帽簷,道:“殿下,與本案相關的其余案件皆已調查過。成國公府的郎管家外甥,貝子業指使奴仆駕車強行收割已成熟麥田被張安撞見,遂發生衝突。
貝子業買通順天府內書吏,書吏受賄後,授意獄卒拷打張安致死;貝子業在西郊荒野被人殺害,同行奴仆不知所蹤;賊子縱火焚燒房屋後逃離,已全城搜捕但仍未歸案,之後詳細說明……”
朱慈烺不耐煩道:“說重點。”
王道直被一嗆,停頓片刻道:“敢問太子殿下,那日前去探望張安遺孀,可有發現可疑之人?”
朱慈烺輕聲道:“未曾。”
王道直問道:“可否說說當日的情形。”
朱慈烺說了大致經過。王道直心道,確是與殿下的侍衛耿郅所說一致。
王道直對相關案件心生疑竇,總感覺哪裡古怪,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推動著一切,卻一時琢磨不透。
王道直以詢問的眼神先看向刑部尚書傅永淳,見他如老僧入定,閉目養神,顯然無心摻和此事。他又看向眾人,見眾臣皆無異議。
王道直輕咳一聲,道:“殿下,成國公府的郎管家今早投案自首,交待了事情經過,承認他便是詛咒殿下真凶,案發前曾有妖道在成國公府門附近徘徊。
他還坦白,有自稱貝子業往昔的奴仆,借機索要為貝子業復仇,縱火焚燒屋宅的賞錢,被他拿銀錢打發了事。”
朱慈烺聽罷心如止水,問道:“那郎管家為何要謀害本宮?”眾人一時沒有頭緒。
朱慈烺似是自問自答的說道:“我看那郎管家許是潛伏下來的閹黨余孽。”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殿下莫非要掀起驚濤駭浪麽。
朱慈烺又道:“事情清楚明白,東宮侍講、編修多為東林黨人。”
他略一拱手道:“父皇登基伊始便著手翦除閹黨,奈何魏閹余孽賊心不死,才作出此等悖逆之事,徒讓天下人恥笑。”
眾人一聽,怎地將你昏君老爹抬出來了?
朱慈烺沉聲道:“還請列位臣公秉公執法,早日結案,以安朝廷人心。”
原來不擴大化抓捕閹黨,眾臣這才放寬心。朱慈烺匆忙返回慈慶宮。
當日給朱慈烺看病的禦醫,周神醫來了。當得知朱慈烺喚他來,是為了給一隻名為解語的兔子看病時,周神醫眼皮都在跳。
給朱慈烺搭了搭脈象,周神醫默然,按說依脈象看朱慈烺沒什麽問題。
朱慈烺不滿地把周神醫的手放在解語耳後位置,急切詢問:“禦醫,老神醫,解語可是害了什麽病?”瞥見周神醫眉眼低垂,心道,別是要扁鵲三連罷?
周神醫長歎一口氣,心想:自己醫術退步了麽,我看是你有病,可脈象不會騙人。
在朱慈烺的協助下,周神醫掰開兔子的嘴,又摸摸兔子肚子,問道:“殿下一天喂幾回兔子?”
朱慈烺糾正道:“不是兔子,是解語。嗯……瞧它餓了就喂,有時黃伴伴也幫著喂。”
周神醫無奈道:“解語吃多了積食,多溜溜。”順手寫個方子遞給黃伴伴,囑咐道:“每日一副藥,三天就見效。”
待周神醫走後,朱慈烺一邊數落,一邊遛解語:“你個蠢兔子,也不知道個節製,喂你你就吃……”
三司會審結果已經出來,與昨日一般無二,日子似乎歸於平靜。
……
朱慈烺用過午膳,就同等在宮門外的耿郅來到東城黃華坊一座宅邸內。
進門後耿郅關緊大門,朱慈烺便見院內三人齊齊跪下,口稱:“恩公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願來生……”
朱慈烺搶步上前製止:“甚麽當牛做馬的,我幫你們也不是為了這些,只是想著世道本不該是這番模樣。”
張安鄭重道:“主公恩情銘記於心,願為主公驅使。”
朱慈烺淡然道:“叫我少主罷,都先起來說話。”
小男孩壯著膽子道:“少主哥哥。”
朱慈烺捏捏小男孩臉蛋兒,說道:“少主哥哥有點拗口,不好聽。”
小男孩納悶:“那叫什麽?”
耿郅適時介紹道:“這位是太子殿下。”朱慈烺又連忙阻止三人下拜。
小男孩問道:“那我能叫你太子哥哥麽。”稚氣未脫的童音顯然是給張安夫婦嚇了一跳,不待二人呵斥,朱慈烺滿口答應道:“好,準了。你叫什麽名字?”小男孩答道:“沒有大名。”
張安垂首回道:“回稟殿下。”
“叫我少主。”
“回少主的話,他有個小名:狗剩。貧苦人家,賤名好養活。”
朱慈烺點點頭,對小男孩說道:“哥哥給你起個名字罷, 就叫炳則。炳,明也;則,法其可法者曰則,張炳則。”小炳則似懂非懂的應了聲。
有些人見一面便心生歡喜,也不知什麽緣由,小炳則就是如此。
朱慈烺轉而向張安問道:“狗剩可讀過私塾?”
“回少主的話,才讀兩年。”
朱慈烺又看向婦人,道:“蔣氏,你和狗剩在地窖裡躲匿,捱了將近一日一夜,受苦了。”邊說邊親昵的摸摸小炳則臉蛋。
蔣氏忙道:“算不得什麽苦,托殿下鴻福我們一家才能團聚,那……。”
見蔣氏欲言又止,朱慈烺說道:“想說甚麽就說嘛。”
蔣氏囁嚅道:“尋來的那兩具死屍……可安葬了麽?”
朱慈烺聞言心下讚許,道:“今日清晨厚葬了。”
朱慈烺又與張安交代幾句話後離開宅院。
回宮的路上,朱慈烺邊啃著糖葫蘆邊說道:“一會兒到黃伴伴那領這次賞銀。”
耿郅請示道:“那之前訛……”
“怎地叫訛,那叫善後,他姑息縱容外甥造的孽,自然得他掏錢。”
“那善後的錢……”
“你不都說了麽,善後,自然是由該去之人送到人家家裡。”
翌日清晨,北城教忠坊失火那家宅子旁的兩戶人家發現自家的水缸裡,多出了一包銀錢。
耿郅在大街轉角接應,來人身量高挑瘦削,奔到耿郅身前:“耿百戶,那兩家就熏黑些磚瓦,不必給那麽多銀子吧?”
耿郅歎道:“郝總旗,不義之財,散出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