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有些不滿道:“這等事自有各地督撫去操辦。”
朱慈烺聽出話音兒,也知道崇禎忌諱什麽,繼續勸說道:“應敵據守的事自然是臣子們去辦,可萬一……
局勢難以控制,兒臣想著這宮中總得有旁的法子解決。”崇禎道:“你想說什麽?”
朱慈烺鄭重說道:“韃虜五次入寇,除了己巳年那次,眾將表現如何無需兒臣贅述。民間有句俗語:雞蛋不能放到一個籃子裡。
何況,若真到四海鼎沸之際,誰又能護我們一家人周全?指望一乾督撫總兵麽,怕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朱慈烺邊說邊觀察崇禎神情,小心著措辭。崇禎明了朱慈烺未言明的,這幾年,有些人已然不聽調度。說是勤王,可勤出來個“諸官免送”的笑話。
崇禎仍舉棋不定,朱慈烺道:“朝廷近來多了筆銀錢,拿出幾十萬兩,募得數千精銳之師,也好過貪官汙吏層層分潤。”見崇禎沒言語,朱慈烺伏倒跪地,道:“還請父皇選派良將統領新軍,兒臣自請出任監軍。”
崇禎和王承恩聞言心想:這不胡鬧麽,哪有皇子出任監軍的成例,哎,不對,好像洪武朝和永樂朝初期皇子還可統兵鎮守一方呢。
可你是太子啊,出任監軍?崇禎道:“出任監軍的差事,自有宦官和文官去,太子要多熟悉朝政……”
朱慈烺連連叩首,道:“退一萬步講,朝廷,不,父皇母后需要的是一支絕對忠誠的軍隊。
若天下將傾時沒有忠貫白日的可戰之兵,出得了直隸地界麽?那時,去給那些日益跋扈的奸臣悍將們當傀儡的機會都沒有了。”
此言一出,殿內登時陷入一片沉寂。崇禎胸口急劇起伏,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心道,悉心培養十余年的嫡長子,今日是瘋魔了?
朱慈烺平和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清軍屢次入寇,卻並未佔領土地進行統治,為何?那陰鷙的皇太極無非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不走遼太宗金太宗的老路。
以砍大樹的方式,逐漸動搖、瓦解我大明在北地乃至全國的統治。待到時機成熟,便會直接動手,再無顧忌。
國庫空虛不是一兩日的事,那時誰能來勤王,誰會來勤王,又有誰顧得上我們,忙著剃頭還來不及呢。”
崇禎下意識要斥責朱慈烺幾句,可在帝王陰暗心理作祟下,思忖著太子的話並非完全沒道理。良久,崇禎有些冰冷的聲音傳來:“先下去吧。”
北鎮撫司監牢內,朱純臣還哆哆嗦嗦的扽著白綾不願走完荒唐的一生,駱養性滿臉嘲諷與輕蔑的催促道:“成國公,旨意已下,多少年了,朝廷辦事沒這麽利索過。”
見朱純臣仍舊不願體面,駱養性勸道:“事已至此,早些了結,或可保下你一家人,不必陪你去黃泉路。”
朱純臣聞言心一橫,一屁股坐在原地。駱養性冷哼一聲,轉身便走,走時留下句話:“隨你吧,可惜你那些親族了。”
沒過多久,朱純臣便打起提溜,以自縊的方式,算是給兩百余年的成國公府留下所謂的顏面。
然而,成國公府顏面如同一個眇乎小哉水花,在歷史長河中消逝。
翌日,朱慈烺又到黃華坊那所宅院外,進門便問:“本宮弟弟呢?”張安忙迎上來,回道:“剛出去,這會兒應到私塾了吧。”
朱慈烺點點頭,關心地問:“你的傷勢恢復得如何?”張安道:“好得差不多了,少主可有什麽要吩咐?”
“這些年吃飯的本事沒丟罷。”
張安道:“沒丟,只是夜間雙目難以視物的老毛病仍未完全調養好。”朱慈烺心道,哪日去尋周神醫,問他討個方子。說道:“無妨,按照此前予你的食譜堅持吃。明日,你去京師以東二十裡處莊園,具體事務聽張世遵安排。”
“好了,本宮過幾日再來。”
出了院門,耿郅近前道:“少主,不少同僚得了賞銀,各個喜不自禁,還托我問,什麽時候能再用到他們。”朱慈烺道:“眼下真有樁緊要事,一會兒將那個打更的尋來。
茶舍雅間內,張世遵見朱慈烺前來,起身便拜,朱慈烺擺擺手道:“外道了,你我之間哪需那多禮數。”耿郅在門前守著,朱慈烺與張世遵有一搭無一搭先閑聊起來……
今日劉尚德接到一個任務,去陳演府上遞封書信,耿郅囑咐他要親手交到陳演手上。
去陳府的路上,劉尚德與個身量高挑瘦削漢子擦肩而過,覺得似曾相識,那眼神好像在哪裡見過。劉尚德狐疑著往前走,不時回頭看向那漢子,心中一凜,該不會是他吧。
當日五更,他見一蒙面漢子從教忠坊一民宅裡躍牆而出,宅子內火光頓起。
他奔至那漢子身前嘗試阻攔,卻被那漢子冷冷瞪了一眼,那眼神銳利且陰狠。
見他要叫嚷,那漢子右臂前劈掄來,他曲臂格擋,被砸得手臂吃痛。
他不顧手臂傳來的劇痛,立即撲向已閃身竄出兩步的那漢子。那漢子好似腦後長眼,回身一腳迎擊蹬在他腹部。
他身子半騰空趴落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雙手捂著轉筋似的腹部。
此時風助火勢,宅院內火光更盛,他見那漢子急奔而走,想呼喊卻疼得冷汗直冒。緩了一會兒,他忙起身呼喝,喚來早起的百姓撲救……
想及此處,劉尚德再扭頭去尋那漢子,卻早已不見其蹤影。
禮部右侍郎陳演取過書信還在納悶,送信的人卻不做停留,轉身急走,出府後不多時消失在巷口。
陳演躊躇片刻拆開信件,臉色數變,如同墜入冰窟。原來陳演勾結內侍,提前探知崇禎次日問話內容的事發了。準確說,被太子殿下得知,陳演後退幾步癱坐椅子上,陷入惶恐不安之中。
雅間內,朱慈烺詢問過張世遵這些日子用功鑽研兵書的領悟,話題又轉到前幾日獻賊竄入四川的戰事。
朱慈烺道:“楊嗣昌那個殺材,原本向好的局面,非要搞什麽一印亂二將的蠢事,這會兒,估計沒人會幫他。頓了頓又道:楊嗣昌沒那個能力,不如讓孫傳庭去當這個五省總督。”
張世遵道:“孫伯雅仍在詔獄裡蹲著,不知何時才能起複。”說罷,他不免後悔,自己一個混吃等死的小公爺不應置喙此事,一定是和殿下待久了,什麽大逆不道話都敢往外禿嚕。
朱慈烺道:“看著罷,楊嗣昌死期不遠咯。”張世遵道:“獻賊有那麽厲害?”
湖廣襄陽府,左良玉軍帳中。幕僚問道:“將軍真不去四川麽?”左良玉沒好氣的說道:“去那?賀人龍那個潮巴都沒去。”幕僚為難道:“楊督師那怎麽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