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城外星羅棋布的農田中,越秀山下務農的百姓遠遠望見元軍大隊,扔下農具,滿山遍野往城內便跑。守軍來不及放他們進來,拉起吊橋,城門倉促關閉。城外百姓號哭震天,亂轟轟如沒了窩的馬蜂。有的癱軟在地,有的往城後邊跑,有的哭叫著捶打城門,有的嚇傻了,一頭往元軍撞來。
城頭報警的鼓聲、號角響成一片。
領著主力元軍的呂師聖不理不顧那些百姓農夫,自顧自扎下營寨,安排諸將,分配各軍圍攻東、西、中三城,雁翅城的後門處,隻安排了兩個百人隊,虛虛放開,有出城百姓、敵人信使,一概攔下。若是城中怯守,從此突圍,那再好不過。
呂師聖志在奪城,不在殺人。
攻城時間定在了凌晨。
除呂師聖本部的主攻將士抓緊時間休息,其他新附軍各部由百戶指揮,集中起壕溝前的廣州百姓,從中挑選出幾百個壯丁,押送到附近山上砍伐樹木。又派隊到周圍村鎮,收繳菜油、柴草、木板之類,做攻城的準備工作。
元軍中可做攻城之用的大型器械隻回回炮、巢車等不多的器械。所以,必須臨時趕製填壕車、雲梯、搭車、半截船這類東西。並將附近村莊裡的百姓抓來,作為填壕溝、擋箭矢的“驅口”。
城外忙碌一夜,城內也是一夜忙碌。元軍次日三更一鼓做飯,四更二鼓炊畢,五更三刻,全軍擊鼓,集合攻城。
半截船形似半截翻覆的小船,以四根木柱為角柱支撐頂蓋,攻城時,四名人各持一柱,用以遮擋矢石。除了這四人之外,每艘船底下,尚有十個人,背負著驅趕百姓挖來的泥土,負責填平壕溝。
這些人並不能攻下廣州,他們只是用來消耗廣州的守城器械和人力的。
因為是臨時趕製,半截船打造得有些粗陋,但非常結實,頂蓋用木板、實木聯結,密不透風。弓矢射不透,不多時,第一波填壕的百姓返回,半截船上插滿弓矢,卻傷亡不大。
張鎮孫站在望樓上眺望著元軍,心中無限悲苦。
剛剛他也沒有下令以太多守禦器械殺傷為元軍抬土填壕的百姓,主要還是憐憫這些百姓。可是已被百姓填了壕溝,那廣州城怎麽守?
他咬了咬牙,道:“著摧鋒軍選五百壯士,出城襲擾元賊。”
猛然間,元軍中有一黑馬將軍來到城下,不到箭矢射擊范圍,並有數個盾牌手手持盾牌團團護住,那黑馬將軍開口說話,離的遠,自然聽不清楚,元軍中又有一個大嗓門跑過來,大聲重複黑馬將軍的話:“我大元天兵,自渡江以來,所過之處,你宋國州縣無不望風披靡,迎降納款。諒爾區區廣州孤城,何當我常勝之軍?何況我軍之後,尚有數十萬大軍,指日即至。我家呂將軍有言,以城降之者,官居原位;士卒庶民降之者,厚加賞賜。”
張鎮孫“嘿嘿”冷笑道:“呂氏叛逆,如何有面目來此勸降?”他大聲吩咐,“將某之回答,說與逆賊知道。”
他站起身來,朗聲道:“呂氏逆賊,爾族世受國恩,高官顯爵遍布大宋台閣,失襄陽不思殉城,降胡虜威逼舊主,為走狗殺戮百姓,做漢奸出賣本族,汝之常勝只在欺凌漢民,汝之富貴全仗宋膏,似汝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鮮廉寡恥之輩,敢在此狺狺狂吠,異日汝呂門祖宗有靈,當羞愧無顏於地下也!”
他身邊的一個大嗓門士卒領著十來個士卒,用盡全身氣力一句句複述著張鎮孫的話,那尖銳如刀的話語就如一聲聲炸雷一般響起在元兵新附軍的的心頭,尤其是“失襄陽不思殉城,降胡虜威逼舊主,為走狗殺戮百姓,做漢奸出賣本族,汝之常勝只在欺凌漢民,汝之富貴全仗宋膏。”這樣誅心的話語更是扎得人的心肝兒都在顫抖,生疼生疼的難受。
那黑馬將軍聽的渾身打顫,不覺一口鮮血噴在地上。
呂師聖本是呂文煥之子,呂文煥投降,其實在心中確實有愧於大宋。雖說是不得已投降,但畢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入臨安城勸降謝太后,讓伯顏擄走宋朝小皇帝,更是呂文煥的人生汙點,在臨安勸降的時候就已經被文天祥罵了個狗血噴頭。
呂師聖聽得這番唾罵,心中惶急之至,竟是抱鞍吐血。
猛聽得一聲呐喊,見數百宋軍從一處城門下殺將出來,直刺元軍側翼,當先一員大將,左手使鐵鞭,右手持鐵槍,驍勇無比,猛然間便殺到面前。
呐喊聲中,那七八名宋軍隊將抖動韁繩,揚起兵刃齊齊殺入陣中,七八騎健馬卷起的煙塵當中,就這樣一頭撞了上去。一名隊將長矛一點就撞開了一名元兵手中佩刀,欺身進去輕巧巧就將那元軍揪了過來,隨手擲於馬下。又一名隊正揮舞兩把雁翎刀,隻一掀兩名元軍騎兵手中兵刃就飛上了天,接著馬上雙手一分,翻腕刀柄撞在元兵面門,痛得他們跌落塵埃。??就這般只是一照面,剛才還在咬牙抵抗的元軍親兵騎將,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呂師聖強打精神,取了馬槊。
馬上戰將,手中兵刃幾乎就跟鑄在手裡一般,什麽時候都能將自己遮護得門戶森嚴,但那大將收鞭持槍一氣呵成,只是尋隙抵空一進一壓,往常在呂師聖手裡就如一條活龍也似的馬槊就變成了死蛇一般,直奔地上而去。
卻見二三十個馬蹄翻騰,卷起滿地塵土,絲韁亂抖,馬嘶聲聲。七八個呂家的精銳家將一湧而上,然後又迅速拉開,兩翼向前,將那人包圍了起來。
這些家將都是軍中廝殺出來的精銳好手,都有戰場經驗,一旦圍定,馬槊長矛雁翎刀鐵骨朵,寒光閃閃,只是朝著那人身上招呼。
那人只是鐵槍橫掃,呼嘯聲中,蕩出一個寒光森森的圈子,叮叮當當聲中,那些馬槊長矛快刀骨朵或者上揚或者下沉,盡數被蕩了開去。
然後鐵槍如靈蛇般就跟著鑽了進來,左右一擺就正中兩名家將肋下,迅捷有若閃電,悶響聲中就見那兩名家將頭上腳下就直墜落馬,登時便了帳了。
呂師聖馬槊被蕩開又一抖圈回,怒吼著又狠狠一槊扎來,那將側對著他卻是馬上一擰腰就讓開槊鋒。呂師聖急挫手腕想橫槊順勢掃向腰肋,而那將已經一把將馬槊夾在肋下,一收手中鐵槍,槍纂直直地撞向面門,就聽見輕喝一聲:“撒手!”呂師聖一扯馬槊沒有扯動,只能乖乖聽話撒手,一個“鐵板橋”借著強勁腰腹力量躺在馬背上,這才算是閃過。
而那將鐵槍掃動,再蕩出一個寒森森的圈子,逼開幾件兵刃,腋下一松,左手已經握住馬槊,一槊橫掃,又將一個家將掃落馬下,他的戰馬鐵蹄落下,那家將的頭顱如爛熟的西瓜般碎了一地。
一槍一槊在手,那將一盤旋間,又是兩名家將落馬,當呂師聖彈身坐起之際,一湧而上的七八騎已經落馬一半,不過兩三個照面,連他在內的七八名呂家精銳圍攻那一員宋將,卻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呂師聖拔了腰刀,圈過馬頭,回身便走。
呂家精銳家將忙拚死護主,試圖阻擋一下那員宋將,卻還未等想好如何阻擊,那宋將早就策馬閃開,追擊呂師聖而去。
俗話說,將是兵之膽。呂師聖是一軍統帥,卻被人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哪裡指揮得了上萬的軍馬。加上這是蒙元的新附軍,不像蒙古人馬,如臂使指,這些新附軍中還有十幾路降將,各個心懷鬼胎。
見呂師聖如此,登時便有人嚎叫一聲“敗了,敗了。”轉頭就跑。
這真是奇了怪了,五百宋軍趕著上萬蒙元兵跑,可是宋元開戰以來從未有過的奇景。
待趕出數箭之地,那宋將調轉馬頭,呼哨一聲,領了宋軍,飛速回城去了。反倒是元軍一個不小心便付出數百人自相踐踏的傷亡和千余人潰散不知去向的情況。隻氣得呂師聖七竅生煙,但無可奈何,無法攻城,畢竟這一下士氣挫折太重,不花個幾天,是絕對無法攻城的。
可是,隻過了一天,呂師夔回來了,而且緊隨他而來的是江西行省都元帥塔出,塔出帶來了三萬蒙古精銳。
塔出是個典型的蒙古漢子,粗壯結實,矮墩墩的個子,說話和辦事都很簡潔。
他只有一句話:“攻城!”
塔出的軍馬很快就在城下列陣完成,正式展開了又一次的攻城,還是老辦法,附近搜羅來的男女老弱婦孺為先導,新附軍後面督戰第二波次,蒙古兵是第三波次。
千軍萬馬呐喊著,一**向城牆湧來。城上城下,戰旗飄揚。回回炮的投出的震天雷,投石機投擲出去的石頭,呼嘯著爆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