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都不算大,適合戰船出海。
凌震已經傾其所有了。
廣南東路都統司麾下廣東水師全部的二千條戰船傾巢而出。其中海鶻戰船、海鰍船、連體舫和福船佔了絕大部分。
宋代的海船均為木帆船,尖底尖首的福船因產於福建而得名,它尖底、尖頭、方尾,底部設單龍骨,利於深海破浪,是古代最先進的深海遠航木帆船。海鶻戰船是攻擊型戰船,兩舷有鐵板以加強防護,船首有鋒利的鐵質尖刺,船體長十丈,共十一個艙,可載水兵一百人,水手四十余人,是最早使用金屬材料造的船。而且,裝備有八個輪子到二十個輪子不等的明輪來驅動。
“將本帥的帥旗掛在桅杆上,讓各路將士看著本帥的旗幟作戰。向將士們打出旗語,這一戰許勝不許敗,務要聽從將令行事!”凌震捋了捋被海風吹亂的胡須,沉聲吩咐。
“得令!”
凌震看著,前方已經隱隱出現一團物事,看上去似乎一個海島。
“前面那裡是何處地方?”凌震問道。
跟在他身邊的一個參議道:“那裡,是——似是金鎖牌島。”
“哦?什麽是金鎖牌島?”凌震並不想將大戰前的心情搞得過於緊張,按戰前的安排,自己所率的二千多戰船是要在“上橫檔”和“下橫檔”兩島處伏擊趕來的蒙元水師。現在出海趕到那裡還要差不多兩天兩夜呢!
若是在獅子洋上打好了,廣州就守住一半了。對於大宋行朝也就可以有在廣南東路站穩腳跟的所在了。
參議卻是接口道:“此中有個故老相傳的傳說,在珠江口洋面之上,有一個海島,下面有無數的洞穴。是南海龍王所居住,稱做龍穴島,龍王有一女名阿娘,一日在海上遊玩,突有黑雲飄來,雲上有一猛虎。那神虎躍下雲端,直撲阿娘,阿娘驚逃,虎追不舍,阿娘倉皇跌落一鞋,鞋化高山,擋虎去路,被稱阿娘鞋山。待虎過山,阿娘已藏去漁村。忽聽怒吼:大膽妖虎,敢欺吾女。卻見南海龍王手持鐵棒,攔虎就打,龍乃天物,虎為獸王,直殺到天昏地暗,仍不罷休。這神虎是隻母虎,懷有九百年身孕,終於是不敵龍王。吃龍王一棒打落江中,產下一幼虎,便動彈不得。龍王便用金鎖把母子二虎鎖在江心。便成了大虎山和小虎山,金鎖則變為大虎山旁金鎖牌島。龍王大棒斷為做兩截,為上橫檔和下橫檔兩島。兩虎臥守於珠江口處,則是虎門。那阿娘脫險漁村後人以為福地,名為太平村(就是東莞市太平鎮)。母子二虎被鎮鎖在江心,只能終日哀歎,頗有孤苦伶仃之感,後人便將珠江外水域稱之為伶仃洋。但神虎畢竟不甘困境,不時怒吼,其嘯聲若獅,便又稱之為‘獅子洋’。”
凌震聽罷,不禁哈哈大笑,道:“鄉人俚俗之談卻也有趣!”他用手輕輕拍打著戰船上的欄杆,悵然道:“如今大宋危如累卵,我廣州水師這一戰卻是拚死而戰,需得如龍王擊虎,困鎖強敵,誓死衛國。”
參議雖是個文人,卻也是廣州府中的飽學之士,當即道:“大帥說得極是!這番我廣州水師對敵雖無必勝把握,卻有人人效死之志。”
“是啊!也只有憑借一腔熱血去與韃虜拚個死活了!蒙元韃虜本來弓馬犀利,後來又得了西域回回炮等軍國利器,已是難以抵擋,現又受降了劉整、夏貴、呂家將門等賊子,大宋水師戰船之利也盡數知曉,無論是何等戰陣,我大宋皆是處於下風。更可恨賈似道、陳宜中這班兒誤國之臣,平日裡只是說嘴空談,對武臣盡情壓製,使得我大宋暗弱不堪,盡數寒了將士們的心。到了著國破家亡之時,我輩除了奮起孤忠熱血與韃虜誓死周旋到底,還能如何?真能眼睜睜看著這神州陸沉,華夏膻腥?便是死,也要衛我華夏正朔衣冠。”
“大帥豪氣,是我輩讀書士子楷模也!”參議不輕不重地送上一句馬屁。
凌震趕到獅子洋幾個預備伏擊蒙元舟師的幾個島嶼的時候,已經是二天后了,他正指揮著戰船去往埋伏地點之時,忽然見得遠處一支龐大的船隊竟然在此時趕到了。
伏擊落空了。凌震隻覺心裡一沉。
但在這個時候,凌震已經無法可想,只有硬著頭皮臨戰變更部署,指揮著麾下的戰船直接上去迎戰。
蒙元的戰船也多是大宋舟師投降過去的戰船,但是大宋舟師的精銳也基本上都從襄陽倒戈了。反而廣州舟師卻是略遜一籌。
廣州舟師的戰船裝備了拍杆和投石車、準備了單梢砲、神臂弓和裝在瓷罐中,混合了火藥、砒霜、石灰粉的霹靂炮、外部都蒙有濕獸皮防禦火攻的巨型樓船,都十分適合遠攻近守,可以撞沉或者焚毀對手。素來在南海之上,海盜和南洋諸國皆是聞風喪膽,不能抵擋。可是蒙元因為得到了投降過去的劉整的幫助,加上繳獲的宋軍戰船,在裝備上絲毫不遜於凌震,甚至尤有勝之。而且呂師夔本是水軍名將,在指揮水師作戰的經驗方面遠勝於凌震。
雖然呂師夔的船要少一些,但凌震從一開始就被呂師夔壓著打,接連被呂師夔指揮的蒙元水師焚毀擊沉了多艘戰船,傷亡慘重。但凌震依舊十分沉著,咬著牙死戰不退,雙方互相用單梢砲投擲霹靂炮、震天雷,一開始就進入了火藥時代。
獅子洋上只見巨大的水柱一蓬蓬衝天而起,爆炸的聲音如滾雷一般震耳欲聾卻密集不停。碧藍的海面上到處是浮沉的屍體,飄浮的旗幟,燃燒的船隻,還有鮮紅得刺目的鮮血,在水中掙扎呼號著求救的水手士兵。
呂師夔雖然厲害卻也一時勝不得凌震。
獅子洋上海戰正酣。
一支粗大如巨矛般的床弩狠狠地帶著巨大的動能射入凌震的戰船,頓時響起一片慘嚎之聲。
凌震看也不看身後已然是死傷枕籍,血流滿地的甲板,惡狠狠地吩咐道:“打旗語,命右翼趕上風成橫隊列陣,放火船燒韃子。”
“得令!”他身後的副將匆匆趕去桅杆處傳令。
他右翼的船隊立刻扯起帆來,轉向而去。
不一會兒,副將急匆匆帶著滿臉的惶急跑了過來。
海面,無風三尺浪。
那副將一個站立不穩,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磕得滿臉是血。副將掙扎了一下,顧不得伸手擦去臉上血,爬起身來,大聲道:“右翼舟師遇敵!”
“什麽?”
“蒙元舟師又有一支船隊趕到,右翼回報,不下千艘戰船,已與右翼舟師混戰於一處,右翼舟師無法放火船。”
“快,快讓後軍舟師上去增援右翼舟師,讓他們去跳幫拚殺,不得放韃子過來。”
“得令!”
塔出派來的援兵——一千五百艘戰船在凌震與呂師夔的舟師混戰的時候,趕到了獅子洋,成為壓垮凌震的巨錘。
凌震與呂師夔和元軍舟師的援兵在獅子洋上的海戰持續了整整三天,最終凌震被呂師夔擊沉了近半的戰船,隻得敗退回廣州的港口,依靠密密麻麻的沿岸投石砲炮台和巨型的床弩防守,才算逃過一劫。
但,呂師夔以得勝的強大水師封鎖住珠江的出海口。廣州海上運輸的生命線被掐斷了。
局面頓時急轉直下,廣州城成為了孤城。
接到快馬加急,在前線擊退了呂師聖多次進攻的張鎮孫不禁大驚。
“使君,這樣在南海縣與呂師聖再戰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唯一的出路只有退守廣州!”張翰清歎了一口氣道。
“也隻得如此了。”張鎮孫搖了搖頭,可惜了,幾乎就可以擊破呂師聖的新附軍了。
“文若,你持我書信,去往潮州府,向張樞密求援。”張鎮孫鐵青著臉道。
“得令!”張翰清咬著牙道。
“凌帥可曾回來?”
一個文吏走上來道:“凌帥已經到了府衙前。”
“請凌帥進來。”
凌震一身衣甲滿是水漬和煙火熏烤的焦黑,本來還有著一些文人氣的臉上,此時只有愧疚和不甘。
張鎮孫見得凌震這般模樣,隻覺心中一酸,無聲地歎息著,站起身來道:“凌帥,傷勢如何?要緊與否?”
凌震見得張鎮孫卻是張大嘴巴,嗬嗬連連,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兩行清淚滾落在衣襟之上。
好容易凌震才掙扎出一句話:“廣州舟師二千戰船此戰盡墨矣!”
“事已至此,凌帥哭也無用!”張鎮孫看著老淚縱橫的凌震,歎了口氣說。“凌帥還是著手準備突圍吧,給大宋留點兒種子。這廣州城,某來死守!”
凌震站起來,抹了把臉,道:“下官無能。陷使君於困境,當以凌震來守廣州,使君引軍去行在處才是。”
“凌帥,某決心已定,必死守廣州。凌帥素習水戰,引行在援軍來援是人盡其用。請凌帥勿再多言,速去!”張鎮孫神態自若,語聲說不出的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