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漫卷,蕭瑟寒意撒遍大地。
軍帳中碳火劈啪作響,暖色調的橘黃火光驅散嚴寒,給予帳內眾人久違的溫暖。
“呼——出來一趟真是遭罪。
既要忍受那群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的刑徒敵視,又要耐住嚴寒,此非大毅力之人難及也!”
“豈不聞儒家先賢孟軻有言: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吾等是要效仿先賢,受人敬仰的!
啊?哈哈哈!”
兩名屬吏圍繞在碳火旁側,嘴裡說著不著調的話,相互打趣,一時間倒也讓寂靜的夜色不顯得那麽單調。
“咳咳——”
帳外,一聲突兀的咳嗽響起。
讓兩人險些驚得跳起來。
很熟悉的嗓音。
他們知道帳外是何人。
兩人連忙起身揭開帳簾,瞧見那張神情寡淡、不怒自威的面孔,心中叫苦不迭:
“下吏見過太祝令!”
早不來,晚不來,怎麽偏生就吹牛的時候來?
這般‘宏圖遠志’被頂頭上司聽見,能有好下場?
好在胡煒並未追究,而是沉著臉一馬當先走進帳篷。
兩員屬吏對視一眼,將帳簾放下,低眉順眼地跟在他身後。
“老夫有一事,需一人去辦,你二人誰願替老夫辦事?”
胡煒在榻上坐定,自袖袍底下伸出一雙凍僵的手湊到碳火旁,目光灼灼地盯著這兩個唯唯諾諾的家夥:
“放心,必不會虧待爾等。此乃中丞相交代下來的差事,若是辦成,可在丞相面前露個臉。
日後升遷,豈不便利?”
中丞相!
這三個字在秦地官吏心中就是金字招牌,比二世皇帝的名號還管用。
“太祝令,愚(我)願意!”
“卑微之人何其榮幸能得到上官垂青?
願意供太祝令與中丞相驅使。
赴湯蹈火,絕無二言……”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可一人已經停住,而另一人口中奉承卻滔滔不絕。
前者一臉呆滯地看著後者,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與驚愕。
後者語畢,則是立刻恭敬垂頭。
二者高下立判。
胡煒陰沉的面容也因後者奉承的話語而逐漸舒緩,可他做出的選擇。卻大大出乎二人意料。
“這件事交給你!”
胡煒手指向的人不是後者,而是前者。
會拍馬屁就更不能讓此人爬上去,否則上官的寵信都被此人佔據,胡煒自己的地位就會一落千丈。
被選中的人一臉錯愕。
沒被選中的人臉上笑容僵硬,逐漸扭曲,可礙於胡煒上官的身份,並沒有立刻發作,反而擠出一道笑容,表現得格外謙卑。
“章邯在刻意拖延時間,這支騎兵一日行軍不過三十余裡。明日行軍途中,你借口出恭,將這封信送去驪邑縣,交給城南...”
胡煒沒管他的態度,將地址告訴了還處於驚愕中的屬吏,而後袖袍一甩,又匆忙離去。
獨留下帳篷中面面相覷的兩人。
好半晌,後者才目光陰鬱、面色不佳地歎道:“陳兄好運道,吾不及也!”
“哈哈哈,應是孟子在天有靈,見余吟詠他的宏賦,這才降下靈光庇佑余啊!”
陳屬吏笑得很暢快,待到語畢方才注意到身畔心情不佳之人,笑容稍稍收斂,拍著對方的肩膀安慰道:“許是太祝令不喜溜須拍馬之人,張兄下次需注意。”
這安慰怎麽看都像是得意洋洋後的炫耀,簡直就是羞辱!
張屬吏看著那張笑臉,心火大盛,嫉妒之心油然而發。
‘既然汝春風得意,那吾便使汝把事辦砸,看汝還笑得出來否!’
小人不足成事,但小人足以壞事!
……
營地中央,帳篷內燭火通明。
章邯翻閱著原主手抄的《尉繚子》,竹簡一側還用蠅頭小隸寫出了原主閱讀出的心得與領悟。
他此刻翻閱起來是事半功倍。
“上將軍……”
帳外,一道悶聲悶氣的呼喊聲傳來。
“進來!”
章邯抬起頭,放下手中竹簡。
來人正是英布。
班景走後,他就暫時充當了親軍校尉,雖然不如班景用起來順手,但一應軍務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條。
英布摘下面甲,長長出了口氣:
“上將軍,班校尉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
不對,曹操祖先都還沒成名。
章邯收回發散的思緒:“他人呢?”
“他連日趕路,困頓難忍,剛進營地就一頭栽倒下去,怎麽喊都喊不醒。”
英布似乎也沒見過困成這樣的人,不由地嘖嘖稱奇。
“讓軍中懂醫術的人去瞧瞧,別出問題了!”
章邯這次行軍沒帶軍醫,更沒帶獸醫,隻帶了些常見的金瘡藥與藥材。
因為沒必要。
這些刑徒來自天南地北,個個都是人才,別說大夫了,三百六十行基本都能在這裡找到。
“唯!”
英布應諾,卻沒退下。
“還有事?”
“剛剛有個奉常衙署的屬吏在您大帳外鬼鬼祟祟,被尋營軍卒撞了個正著,從他手中繳出一張布條。
上面寫著:明日行軍途中會有一陳姓屬吏借口出恭,實則是往驪邑送一封信,信中內容對上將軍大不利。
想來信中所言**不離十。
據盯梢的兵卒來報,胡煒在入夜後借著夜色出了一趟帳篷,所前往的正是此人帳中。”
英布聽懂了章邯交代的那句‘萬不可怠慢一人’,因此在第一時間就吩咐一批斥候老手將這群人死死盯住。
胡煒自以為來去匆匆,更有夜色能夠遮掩行蹤,卻不知道他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就被監視起來了。
“本將還以為京畿官吏多是心向趙高,未曾想居然還有人願意冒著風險為本將通風報信。
此舉與始皇二十六年加入齊軍有何區別?”
章邯的調侃英布也聽懂了,他甕聲甕氣地笑道:“許是有才能,懂相面之術,見識到了上將軍未來的榮華富貴,於是主動投靠。”
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王賁率軍南下攻打齊國,齊軍措手不及,土崩瓦解。齊王建出城投降,齊國滅亡。
而在那些或猜測或知曉趙高圖謀的官吏眼中,章邯隻帶著兩千騎士入鹹陽,確實已經是秋後的螞蚱蹦不長,為將死之人矣。
“你沒問問?”
“他擒住後,自言:不見上將軍,絕不開口。
吾也無甚辦法。”
英布兩手一攤。
“帶他進來,瞧瞧是否有真才實學。”
章邯整理好衣冠,正襟危坐,確實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