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竹林路上遇了雨,細雨一路綿密的飄著,像雪一樣的冷,天氣急寒。
沈雲岫抹了把臉上匯集的雨水轉身想喚青禾去尋處避雨的地方,卻不想有箭射來,身下馬匹驚得抬身震蹄,青禾立馬拔出了刀,“殿下!有襲!”
茂密的箭矢如蝗蟲過境,沈雲岫拔劍揮砍時馬匹中箭她被震落了下來,濕泥軟滑她橫踏曲膝,不停的翻轉著手中的劍。
青禾身上滾了不少泥,她攔在沈雲岫的面前截殺新冒出的刺客。
他們居然在入鄴州前動手,真是心急。
沈雲岫接住側腰橫劈而來的長劍,後仰折曲成奇怪的弧度一劍繞過那人手臂挑破了他的喉嚨,可下一劍就有人劃破她的右手護甲,她皺了眉一腳踏開要近身的刺客往青禾身後靠去。
他們不是普通的刺客。
沈雲岫對招之後臉色少有的正經,長劍貼著她的臉側擦過,劍氣甚至蕩開了雨幕,她轉了手腕後刺死了身後偷襲的人。
青禾身上掛了彩,她為了護住沈雲岫漏了不少防守,“殿下!他們人太多了,殺不完!”
雨水越來越冷,似乎都以凝結成冰,砸在人臉上,格外的疼,沈雲岫開腿下沉,硬生生的破開了一片包圍,趁著片刻的近身她將東西塞到了青禾身上,“分開走!”
那些刺客自然也看到了青禾身上的王命旗牌,一瞬間他們就自動分成了兩部,一部往青禾追去一部隻衝沈雲岫而來。
雨水太多了,或者說,血太多了。
劍太滑了,早知道她就該帶她順手的吳鉤。
比起突刺她更喜歡砍人。
劍光落在她左臂拉出一片血水,沈雲岫順勢砍了那人腦袋,一折手又殺了一人,她殺的人越多這些人的攻勢就越緊,一次又一次的將她壓了回去。
這些人當真要她死!
那人突然撲面而來直接撞入沈雲岫的長劍,長劍入體也不減衝力,他將自己往上懟去用骨骼卡住了沈雲岫的劍,劍拔不出了。
沈雲岫立馬舍了長劍蹬開屍體往後退,幾番過招她只能往後退,竹子太脆一劍就能失了手,後面的劍擦過她腰側的時候沈雲岫停止了後退,往東面掠去時有人突然刺入了她的下裳讓她失了時機,被按在了地上。
為首的人看了眼遍地的同伴屍體後才冷冷的說道,“朱庸闕叛亂,鄴王爺以身殉國!”
他舉起長劍就要刺下。
沈雲岫閉了眼。
滾燙的東西濺了她一臉,又腥又臭。
長箭穿透了那人的整個腦袋,馬蹄聲如雷轟然,雨幕濕重壓著人的眼睫看不清,墨色天際裡她恍惚又看到了那頭白鹿,在奔她而來。
他少有的束了馬尾,長槍冷輝,一招一式隻讓人梟首,是軍中殺敵的招式。
水珠被長槍替換成了血水,是改了顏色的雨。
韓琅手中長槍如蛇,靈變多詭,沒有人看得出他下一瞬會割去誰的頭顱,他們只知道這人殺瘋了。
出手狠辣,割頭如菜,不留一絲余地,這是沈雲岫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韓琅。
那是三年前破軍如虎的少年。
他挑起了靠近沈雲岫最近的刺客將那人頂在冷暉槍上舉起甩飛了出去,屍體攔腰而斷。
刺客被他殺得生出退意,開始往後撤走,可他紅著眼一點一點的逼近,不肯放過。
他是囿於皮囊的偽君子,如今有人破了他的假面,叫他瘋了起來。
那就徹底瘋了吧!
生死賭局,他不上桌了,他要掀了它!
重開!
刺客看了眼身側的人,一個眼神之下他們都知道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逃,他們訓練有素的分開逃躥。
“豁”的一下,長槍貫穿血肉,離得最遠的刺客不可置信的回望了一眼馬上的少年,他被擲出的長槍釘入了竹子裡,竹片開裂。
韓琅拉住韁繩去拾回長槍時,他們逃得更快了。
晶瑩剔透的水晶細碎的撒了下來,是雪。
他不會放過一個。
全部都得死。
刺客被殺乾淨了,雪還在落。
滿地的鮮紅裡沈雲岫抬頭喚著他,“韓琅。”
他沒有應。
馬匹的鬃毛濕透貼在皮上,油亮油亮的,濕熱的鼻息撲了出來,它是強弩之末,沈雲岫摸了摸馬的眼睛,舉刀割開了馬腹上的捆住他腿的麻繩,韓琅躍了下來,沈雲岫接住了他。
接住了她的狐狸。
他們之間是長久寂靜,心照不宣的沉默。
沈雲岫靠著竹林邊緣走,終於尋到了一處山洞,她抱著人走進去,找了個乾淨的石頭把韓琅放下,在她正要起身時韓琅猛卻的拉住了她,撩開她的頭髮朝著她的後頸直接咬了下去。
力氣不小。
沈雲岫感受著後頸的疼痛,想張嘴調侃韓琅,可冰涼柔軟的唇卻不等她張口的蓋了下來,他扣著她的頭,主動的探入她的口齒,他吻的用力,像要把她吃進肚子裡。
沈雲岫眯了眼睛,無聲的笑,隨後便用力將韓琅摟進了懷裡,她回應的更加熱烈,更瘋狂,她將他抵在了石壁上告訴他,我心如一。
沈雲岫嘗到了鹹澀的味道,撤開了身子,圓潤的水珠是化了的雪水,綴在水鏡上,韓琅愣了一下,伸手去觸,他以為他是不會流淚的。
被父親打斷腿時,被老師丟棄時,被所有人攻難時,他都不曾有過一絲軟弱。
沈雲岫有些慌張想說什麽,韓琅卻又扯住了衣領拉回,繼續深吻著,不夠,一點也不夠,他什麽都不要了,只要沈雲岫。
沈雲岫陪著他胡鬧,烏發交錯,呼吸纏綿。
滴水成冰的夜,有顆心卻活了過來。
沈雲岫覺得手上有什麽東西過於滑膩抬了手去看,是血,她兀的要去扯韓琅的衣服卻被韓琅握住了手,“我……我沒事。”
沈雲岫不肯罷休還要去扯他衣服時韓琅頓時紅了整張臉說道,“是馬鞍磨破了髀肉。”
千裡奔襲,他一刻也不曾停過。
怕又趕不上,失了最後的念想。
她疑惑的看了下他握住自己的手,是左手。
看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手上韓琅又燙到似的收回了手,“我沒事。”
沈雲岫想也不想的直接桎住了他的右手扯了過來,果然血肉翻開,五指有些變了形的錯位,而食指上的整塊血肉全部都已經被割去,漏出了裡面的骨頭。
那張百斤的大弓,他用血肉拉開的。
“你沒事什麽沒事!?”
沈雲岫想也不想的直接撕了韓琅身上的衣料給他包上,“我去找點乾柴,我們今天得在這裡過夜。”
沈雲岫氣急的起身時卻被韓琅劈暈了後頸。
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出去,不能。
韓琅接著人,順帶又沿著沈雲岫剛剛撕開的布帛繼續扯下, 他來時帶了傷藥,此刻毫不顧惜的全用在了沈雲岫的身上,將她身上的傷口處理好後又脫了身上的衣服給她蓋住。
外間的雪越下越大了,他握著劍起了身,可不到一瞬他又摔了下去,砂石磨破了他的膝蓋,卻感受不到疼了。
他曾無數過的問過自己,如果一個人連站立行走的本質都丟了,他還算人嗎?
從前他想,算不得的,三歲稚子尚且奔走,一個坐臥於輪椅之間靠低人之姿而活的東西,這算什麽東西呢?
可如今,他想,或許他當真做不得君子,即是非人非鬼,他也放不下沈雲岫,他要拽著她,除卻生死,怎麽都不肯松手了。
掌心是溫熱的,還有點軟,沈雲岫猛的睜開眼要起身去找韓琅時,卻發現韓琅正躺在她的身邊,把臉擱在了她的掌心,他的鼻梁側下一段光影,馬尾松散下來的鬢發給他添了許頹唐,像極了皇宮裡貢掛的寫意畫,沈雲岫的心被觸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眉尾上下交錯的兩顆小痣,真是妖精變的。
不對,光?
沈雲岫這才打量起周圍的一切,火堆,身側有不知名的青果,還有身上的傷口全部處理好了。
察覺到沈雲岫的動作韓琅也隻晃動了一下眼睫,睜不開雙眼了,他握著身上單薄的衣料昏沉了過去。
沈雲岫不肯放過他,將人一把抱起解開了身上他裹緊的衣衫,不出她所料的血肉模糊。
沈雲岫把人摟緊了,下巴擱在了韓琅肩上,他爬出去的嗎?這個蠢狐狸。
手中全是他身上滾熱的溫度,他起了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