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郡守。”
沈雲岫身上大氅絨毛隨著她的說話飛舞,破暖吹香的柔情,和那日雪地裡握劍而持樣子相去甚遠。
楊試驚得愣了一下,行了禮道,“殿下,這最新的前線軍情說鄴州朱庸闕劫了鶴城的糧倉,大
有蔑視朝廷自立為王的意圖。”
沈雲岫坐著咳嗽了兩聲,“你這麽著急做什麽,現下大雪埋了路,柳州的軍也過不去,這麽冷的天你還不如安心回家吃頓好的躺著睡。”
楊試聽她這話沉了臉色,他是柳州的郡守,負責對接沈雲岫凋兵平亂之事。
他沒與沈雲岫共事過,特意先來探探口風,可現下沈雲岫這態度就是明顯的不想管,朱庸闕要是真起了勢,皇帝不會拿沈雲岫動刀難道不會用他祭旗嗎?
沈雲岫見他不說話了就故作隨意的問道,“近日京城裡可出了什麽事?”
“啊?這倒確實出了大事。”
“前幾日宮廷裡出了刺客,差點傷到了陛下,幸好皇后及時推了陛下一把才躲開了那刺客的暗箭,就是沒有抓到刺客,估計現在京城裡怕是鬧得人心慌慌。”
沈雲岫蓋了茶碗,慢悠悠的說道,“所以你急什麽?”
楊試一下被塞了話。
確實不錯,眼皮底下都有人直接敢對徴皇動刀子了,現在徴皇估計是顧不上遠在鄴州的朱庸闕是怎麽跳的。
“刺殺這案子交給了誰?”
“提製院的胡司直。”
楊試心裡不爽快,答得不情不願但又拿人沒得辦法。
沈雲岫見他這般臉色忍不住笑了起來,“今日就如此了,沒什麽事別總來煩我。”
沈雲岫起身開始往外走,“你把心裝進肚子裡,你救了他,本殿自然也會還你一命。”
楊試停了心中的罵娘,也就這話鄴王爺說的中聽,一個親王給出的承諾自是有千鈞之重,人家都喂定心丸了他不也好說什麽,只是有些動了心思的開始揣摩起那日沈雲岫懷裡的男子是誰了。
聽大夫說,是個瘸子,估計很難活。
千金易有,情深難得,何況是那般以命相護。
只是這鄴王莫不是眼神不太好,瞧上了個瘸子?
這幾日裡沈雲岫快把柳州的大夫挨個傳了遍,得到的無非就是一句:盡人事,聽天命。
沈雲岫可從沒信過這話,甩了王命旗牌給青禾後她就什麽也不管了,一心撲在韓琅身上,大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荒唐勁。
對此楊試也品出味,張貼了重金求醫的告示,那人真要出點什麽事,這位爺估計會真把他柳州掀了。
這些日子湯藥照顧上沈雲岫可謂事事躬親,人沒醒,她就一直匆忙著一刻不得停歇。
青禾瞧著她,總覺得她是陷進了某種藩籬裡,扎進去出不來了。
今早沈雲岫揚了藥碗往那大夫身上砸去,摔了一地的碎瓷,苦澀的藥味瞬間漫在各處,“你不是說喝了藥會醒嗎?!”
“都三日了,他怎麽什麽反應也沒有!”
大夫捂著砸破的頭不敢說話,沈雲岫真動了氣,連青禾也不敢出聲了。
沈雲岫聞到了血味,皺了眉,“滾。”
那大夫連滾帶爬的走後,沈雲岫又覺得煩躁起來,“告訴楊試叫他再找人來,本殿這裡不要沒用的東西。”
柳州的天陰沉了好幾日,只有雪是亮的,楊試看著一個個在面前吹噓醫術如何高超的人歎氣,偌大一個柳州當真找不出一個神醫了?
夜裡聽人說柳州有一長吏家有顆傳家的肉靈芝,能活死人肉白骨,沈雲岫索性就冒著雪去做了回仗勢欺人,將東西強買了回來。
一路雪花如酥,紛紛簌簌的,她的心事也紛紛簌簌的。
路過小道旁供奉的野神時,她頓了下腳步。
青禾接過沈雲岫遞來的氅衣拍了拍上面的落雪和髒泥,話裡忍不住的雀躍,“主子,韓少正醒了。”
聞言沈雲岫立馬掀了厚蓋氈就往裡走,繞開雀屏去見春色綠猗,確有明光鑒照。
竹驚落雪,他探出臉來,“阿崇……”
沈雲岫急忙把他按了回去,目光落在他的頸側,“終於肯醒了。”
他滿是倦容,似乎醒得艱難,“阿崇……”
沈雲岫遞了手裡的盒子給青禾,“下去問問大夫這東西行不行,不行就煮了今日煲湯。”
見人走了,沈雲岫才落下肩膀,眼睛總盯著那塊白膩的地方,覺得牙癢,忍不住的咬了下自己口內的軟肉,“是不是氣我逼你漏了心意才這麽久不肯醒?”
韓琅忍著疼微微的睜開眼,搖著頭,“不生氣……”
沈雲岫不問了,他總是願意遷就著她,掀了被子與他躺在一處,韓琅往她懷裡靠著就又昏了過去,隔著胸腔感受那處的跳動,她總覺得口裡生了顆酸梅,瑟瑟的,酸得她舌尖生苦,可細細嚼了又生津回甘。
她舔了舔牙齒,避著傷口把人抱緊了。
屋外青蒼下雪如塵,萬樹羅松雪壓枝,時時響起折竹聲,她有溫玉在側,莫名的心安。
沈雲岫睡著了。
她的臉癢癢的,醒來時就對上了那雙黑而亮的眸子,他的氣色比昨日好了許多。
她忍不住的往人眉梢的痣上輕輕蹭了幾下,“你要好起來……”
韓琅張了張嘴,“我……不會背諾……”
她曾說過要他活著,他應了,那就一定會好好活著。
沈雲岫去玩他的發尾,“你是不是在京都替我埋了把刀?”
“你早就替我謀劃著,是嗎?”
“此前還逼我劃清界限,現在又不顧一切的來找我。”
她玩得頗為起興,“果然狐狸最會騙人了。”
韓琅往她身側挪近了一點,“那阿崇還肯……要我嗎?”
“現在要了,就算以後不喜歡了,也是不能把我丟掉的。”
他說話時總愛低著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沈雲岫卻不老實的往他腰側摸去,帶起他微弱的顫栗,他不敢避又不敢動,只能紅著一張臉漏出那雙噙著星子的眼睛竊竊的看她。
沈雲岫得了趣就收回了手,“要是我現在要了以後又不喜了還要把你丟掉,你又會如何?”
韓琅眨了下眼睛,要撇開頭去,“我如今不止殘疾,身體又還這樣弱,就算拿去發賣了也是賠錢的……”
“殿下不要,那就棄了吧……”
沈雲岫繞過他的腰將人箍在了懷裡,“棄不掉的,你長我心裡了,挖都挖不出。”
“韓琅,我是一個冷情之人,我瞧不上世俗禮法忠孝仁義,也瞧不上天地君師,什麽君君臣臣,這些東西我從來隻覺得乏味可陳,可你陷在這裡面掙扎著,我就總覺得心疼。”
“為了你我願意去試著理解那些東西。”
“只是韓琅,你為什麽不生氣呢,明明就不肯松手,明明那般喜歡我。”
韓琅正了過來,覺得她落的每個字都燙人。
“老師說得對, uukanshu 我確實丟了“佳靈”二字,做不得聖人君子,我有惡念,我心裡想著你要是真棄了我,我就咬斷你的脖子,生吞了你。”
“我心口不一。”
沈雲岫笑的抖了起來,“不做君子了就隻做韓琅吧,你我都不過只是凡胎骨相。”
她湊在他耳邊說,“我不許你成仙。”
鼓聲亂了調子,譜不回來了,他只能輕輕的“嗯”了一聲。
天地無垠,有人許了歸期。
沈雲岫輕輕的握住了那隻手,“刺殺的事怎麽做到的?”
韓琅沒有退,任她握著,“他扮作小廝隨胡窺江一起入的皇宮。”
“自導自演,是為了讓皇兄起疑心?”
韓琅點了點頭,“淮王提了遷都一事,明面上的拉攏林相一黨,這事就是一個雷,這個時節突然遇刺,陛下一定會忍不住的將這事往淮王頭上猜,我點了這引線,陛下就會為了防止淮王做大,為他挑個好對手。”
而這對手,京城裡論起權貴,同為親王,她確實是徴皇最好的選擇,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所以阿崇可以放心的拿回兵權。”
沈雲岫貼著韓琅的額頭,滿心的愉悅,“韓琅,難怪京城裡的人容不下你。”
“你太好了,總襯得別人是魚目。”
她慎而重的看著他,“怎麽辦,如今我是明珠在懷,大有稚子懷金行於鬧市的惶惶之感了。”
韓琅蹭了下她的鬢發,“總這麽不著調。”
“京中可有來信?”
“還沒有。”
韓琅的眼神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