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瞧著那把碎開的剪刀有些猶豫的點了點頭,“少爺還說,讓老爺今日就……下聘。”
“這逆子在哪!?”
“今日我必要把他的腿打斷!”
胡窺江剛路過門口就聽到這句話,連忙扯著李並水一起走到胡厭言面前道,“爹,我給你找了個兒媳婦!”
胡厭言一腳直接將胡窺江小腿踢跪在地,“你這個混帳,說的什麽昏話!”
“一個青樓女子你在外面玩就算了,還要進帶我胡家的門,我看你眼裡簡直沒有我這個父親!”
胡窺江仍是不怕死的說道,“這不行,今日青樓人人聽了我非……”
胡窺江看了眼旁邊的女子,李並水小聲提醒道,“奴家李並水。”
胡窺江連忙接道,“人人都聽到了我非李並水不娶!”
胡厭言氣得撿了地上剛剛剪下的木枝就往人身上抽去,“你再說一遍,我抽死你這個逆子!”
“我說人人都聽到了我非李並水不娶!”
胡厭言抽得不過癮又道,“給我拿家法!”
胡厭言這話剛落胡母就衝了過來護著道,“別打別打!”
“誰也不準打!”
胡厭言見了胡母也瞪了眼睛,“他要娶個青樓女子!這還打不得了!”
胡母抽了胡厭言手中的木條,“打不得打不得,他可是你胡家的獨苗!”
“你罰他去祠堂跪著,我來和這姑娘聊聊。”
胡厭言氣得甩了手,“胡窺江,你給我滾去祠堂對著列祖列宗醒醒腦子!”
說完這話胡厭言才肯離開,可還沒走幾步這人又撤了回來踹了胡窺江一腳。
胡窺江疼的吸了口冷氣,他爹是真氣狠了,沒收一點力啊。
韓琅剛到提製院白霍就迎了過來行禮,“韓少正。”
韓琅看了眼他手上的繃帶問道,“手上的傷還沒有好?”
白霍收了下手,點頭。
“許少卿讓你來的?”
“是,以後白霍就是韓少正的下屬,許少卿讓屬下來協助韓少正調查王司直的案子。”
白霍以為這事說來韓琅起碼會有不公的神色,畢竟他一到提製院身邊的案子就沒斷過,明顯的給他找事做,可這人淡然到什麽也沒說,點了卯就帶著他往外走。
白霍有些奇怪的問道,“韓少正,我們這是去哪?”
“淮王府。”
白霍拉住了韓琅的輪椅,“少正,王司直可是朝廷七品命官,關系重大,許少卿將這事甩下來咱們不去好好查查嗎?”
“這不正去查嗎?”
“可我們不去看查現場,也不去對接仵作,怎麽跑來淮王府?”
韓琅拋了把匕首給白霍,“你武力如何?”
白霍伸手接住,“一般,不是很會。”
“那你最好能護住我,不然今日死的,就是朝廷五品的官了。”
韓琅的話落下後繼續往前走,白霍看著手中熟悉的匕首沉思了許久。
樓台暖亭處,有琴音傳出,如瀉天江河,奔騰而下,其中縱覽江河的義氣撲如傾蓋。
淮王垂著腦袋捏著手中白果看了眼還在階下韓琅笑道,“韓少正查案怎麽查到本王頭上了?”
亭台琴聲繞柱,騰蛟而上。
韓琅拱手一禮,“淮王殿下誤會了,案牘勞形,今日韓某是來會故人的。”
淮王咬了口白果,“我這淮王府中竟有韓少正的故人,倒是稀奇。”
韓琅傾身將腰壓得更低了,“蜮相。”
風破開綢紗,劍光如水而至,隨後是鏘然裂帛,白霍匕首貼著小臂接下了這一劍,下一瞬便是刀劍織成的密網,亭中琴聲忽如直下,星河瀑布斷流而擊,銀瓶乍破,刀槍突鳴,劍光漏處浮光照月。
韓琅蓋下了羽睫,烏目流光下他隻拾起了掉落在腿間鬢發。
白霍沒想到淮王府中會突然湧出這麽多的死士,一招一式無不是取人性命而來,他一人尚且可以脫身,可護著韓琅就難以招架,這樣下去他們都得死。
兵陣之中,破敵,只能擒王。
白霍突的踹飛一個死士,直接舍了韓琅往亭台之上掠去,破紗之下琴聲撞破,金盤墜地,幾個白果滾出長階墮出新鮮的傷痕。
四弦一掃,發出一陣鳳鳴之聲,“啪”的一下弦絕聲止,賀東樓看了眼頸側的匕首抬眼道,“倒是比以前囂張了不少。”
鋒仞架側呼吸之間已有紅鏽滲出,韓琅囅然,“願聽教誨。”
“雖是囂張了不少,但依舊是個沒用的廢物。”
“被人廢了腿,這輩子就都只能借著外物而活的廢物。”
“看來蜮相不喜歡韓某的禮。”
“叫你的人滾下去。”賀東樓不耐煩的拂了下斷弦之處。
“我如此心誠意至,蜮相是不是也該,買櫝還珠?”
賀東樓看了眼淮王,淮王這才揮手撤開了所有人。
得到韓琅示意後白霍才收了匕首插回右側腰間。
“也虧他在掌印那邊漏了口風,今日韓某才能得見蜮相。”
“就是禮送的不討喜,看來只能再換一個討喜的了。”
“換成什麽?”
“我。”韓琅咬字清晰,松風入壑。
淮王看著他笑了起來,覺得有意思極了,他將自己案上的葡萄塞入嘴裡,“林相那老狐狸把你教得挺好,得其精髓。”
韓琅故意咳嗽著抬手間漏出了青紫顏色,“恥列師門。”
“倒是京都廣廈千萬,卻無韓某立錐之地。”
賀東樓哧笑了一聲,“居心叵測。”
“陛下已將王不換一案移交給了我,蜮相覺得此案應該怎麽審?”
淮王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摘了顆葡萄走了下來,放在韓琅手中,“禮尚往來。”
“韓少正的禮本王很是喜歡。”
韓琅將葡萄收下,“多謝淮王殿下答疑,這案韓某知道該怎麽查了。”
賀東樓看著韓琅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側頭對著淮王說道,“淮王殿下太過貪心了。”
淮王起身拂了下被刀劍割破的綢紗,“你也看到了,他身邊那個人的招式。”
“出自狼胥軍。”
“那可是狼胥軍啊,大徴高祖留下的國之銳器。”
“你說他能不能替本王也重新組出一支新的狼胥軍來?”
賀東樓又開始撥動那斷了弦的古琴,“可他是林惟忠和辛似教出來的人,太聰明了。”
琴音斷斷續續,不成調子,“留不得。”
“你動手時,我可不會阻攔。”
“他這樣的人,隻可用,不可信。”
淮陽俯身又撿了個白果,擦了擦灰,邊啃邊說道,“來人!把我房裡的那個腦袋好好收拾一番,選個上好的金匱送去林相那裡。”
白霍從一出府就一直看著韓琅,韓琅被看得不自在,將身上的衣袖扯了下遮住了此前漏出的傷痕,“想問什麽回去再問吧。”
這幾日的天氣格外的好,光華透過窗紙受了些柔和之意,暖色的調子偶然落在案桌之上,白霍瞧了許久莫名的生出一股冷意,韓琅的值房裡空蕩蕩的,只有案卷筆墨和一個燭台,總覺得少了什麽才顯得如此沒有人氣,他想了想,看了桌案,好像是茶具,這裡沒有一套茶具。
韓少正,不喝水嗎?
“抱歉,我的值房中沒有備茶水。”
韓琅的聲音打斷了白霍的思緒,他連忙抱了拳,“無事,韓少正不必如此禮至,白某只是粗人。”
韓琅挪到了案桌前拾了筆道,“你我也算故人,你有什麽都直接問吧。”
“韓少正一早就知道我是狼胥軍的舊故?”
韓琅頓了筆,指了指他手中的繃帶,“逃兵是不會和任何人互為金蘭。”
“將九族命運系於一人人品之上,太冒險了。”
白霍有些局促不安,“我……”
“那日你從獄中確實提走了蕭索明,不過你並沒有把他交給王不換而是將人放在了本該關押賀東樓的東乾獄部,直到王不換帶回一具屍體後你才將蕭索明重新押回你所看守的西巽部。”
“天衣無縫。”
白霍的臉色一下蒼白起來,蠕動了好幾次嘴唇,最後也隻解開了自己右手的繃帶,那裡果然毫發無損。
白霍低著頭道,“大人,你殺了我吧。”
韓琅只是疑惑的問道,“是害怕他暴露你的身份?”
“不。”
白霍連聲否認,“不是這樣的,我從不曾懷疑他的品行,我信他甚過於自己,我只是……只是勸不動他。”
“我說了,我們只要配合一下王司直把人放出去就可以了,我們不會怎麽樣的,可是他不願, uukanshu 讓我也不要忘記為人的本義。”
“可我比誰都清楚,我們沒有拒絕的權利,強權之下我們都不過是隻螻蟻,能做的只有攀附一葉一隅,求個安生罷了。”
“是我害死了他,又還不敢聲張。”
白霍停頓了一下,“大人,我這樣的人確實不配存活於世,為國子卻臨陣脫逃,為人友卻背信棄義。”
白霍脫履卸衣,散發於肩,一派囚徒自首的模樣跪伏在地,“大人,處死在下吧。”
韓琅擱了筆認真的看著他,“當年,為何會逃?”
“大軍一路北上,屢戰屢勝,誰都知道這是個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為什麽會逃營?”
白霍看了眼身旁卸下的玄鐵匕首,歎了一口氣,開始悠悠的說道,“當年,我隸屬周權將軍的部下,可大軍在往北深入也就是在紫夜原出事的前一日,周將軍接到了一封家書後就突然下令要駐軍停守。”
“僅一日就要按照辛大帥的原定的指示到達紫夜原的銀沙地與三路大軍合擊北狄了,周將軍卻說大帥改了計劃,要由辛小將軍所帶的十萬大軍先繞銀沙地,改為在五當召一帶合擊北狄,讓我們六萬大軍在五當召安心的等著三路大軍匯合。”
“可第二日,我們沒有大軍的接應,流星馬也全部一去不回,營中人心開始浮動,誰都知道五當召地勢低平,四處有丘凸起,這不是一個長久駐軍的好地方,我們必須北上。”
“那日白天我上頭的百戶不出所料的給了所有人一道命令。”
“誅殺叛國逆黨……辛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