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看去,只见庄龙和那里连长慢慢走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军装的小兵,以及几个保乡团的团员。
石宽这人属于烂醉如泥,却还能记得发生什么事的人。他看这架势,感觉麻烦了找上头来了。
那李连长还真有点长官的样子,戴着白手套,迈着四方步走到跟前,皮笑肉不笑的说:
“呦,这不是石队长吗?好一把毛瑟手枪,还是二十发子弹的。只不过指着一个小乞丐,算不上什么好汉啊。”
石宽是听罗竖说过这手枪叫什么毛的,当时记不太清楚,现在再次听说,便记住了毛瑟这两个字。他有点不好意思,把手枪收了回来,说道:
“他偷了我的银元,我不拿枪指他指谁呀?”
那小乞丐见到有人给自己出头了,立刻跪爬过去,躲到了李连长的身后。
李连长瞧了瞧那小乞丐,最多不过十四五岁,这年纪最适合当兵了,他笑着回答石宽:
“枪应该指着C匪啊,这种小鬼头,不就偷了你几个钱吗,你堂堂石队长也不缺这点钱,就当是散财得了。”
C匪在石宽心里比乌桂山的土匪还神秘,他只听过没见过。听说官府正四处捉拿,任何人抓到都有赏银拿。不过这不是他关心的,他把毛瑟手枪插回腰间,有点不屑的说:
“我只是个队长,你可是连长啊,你应该才不差这点钱,难道你想替他还给我?”
李连长脸色有些难看,又回头看了一眼小乞丐,缓慢的说道:
“他现在是我的兵,你还要他还吗?”
刚才也只是觉得李连长没有多凶,石宽才敢说出那番话的,现在看到李连长严肃了起来,也就不敢那么放肆了,笑着说:
“既然他是你的人,那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他恭恭敬敬的给我赔个不是,以前的事就过去了。”
之前不相信石宽会放过他,那是因为旁边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物,现在有李连长在,想必就会是真的了。小乞丐连忙站出来,腰一弯,就要给石宽鞠躬。
那李连长一下子就伸出手,挡在了小乞丐跟前,然后从腰间的皮带盒里,抽出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慢悠悠地走到了那张布告前,还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突然,他举起枪,对着天空“砰”地就是一枪。
围观的人“唰”地都缩起了脖子,半蹲了下来。胆小的还赶紧捂上耳朵,浑身直发抖。
李连长眼神锐利,盯着众人,大声喊道:
“想不被人欺负,那就来当兵!有枪在手,乌桂山的土匪来再多,我也能一下子把他们都消灭掉!”
石宽刚才没跟大家一样缩脖子,不过也有点被吓到了。李连长不让小乞丐给他赔礼道歉,这应该是跟他较上劲了。他不吭声,也没溜走,就想看看大家有什么反应。
这么激情澎湃、有号召力的话,大家却没什么动静。可能是还被刚才那枪声吓得没回过神吧。
其实庄龙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走到李连长面前,对着大家,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
“大家别害怕,李长官可是从省城来的正儿八经的军人,和我们以前的保乡团可不一样。他在德国受过很好的训练,德国你们知道不?远得很呢,要坐三个月的远洋客轮,还得坐飞机‘咻’地转一圈,才能到那儿。那儿的人啊,个个都长着鹰钩鼻,红头发,脖子上套个布套,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只知道那个国家到处都是四个轮子的洋盒子,每个人顿顿都吃猪肉牛肉,都不吃青菜。他们为什么那么有钱?就是因为会打仗。就像刚才李长官手里拿的这手枪,他们一发子弹打出去,就能打死一串土匪。所以你们来当兵,就再也不用怕乌桂山的土匪啦!”
其实德国在哪儿?长成什么样的?庄龙这糙汉子一点都不知道,他就是跟着李连长,听李连长讲的,现在添油加醋,拿出来忽悠大家罢了。
那李连长也没什么真本事,所谓去德国受训,都是他瞎编乱造,吹牛给自己撑场面的。没当连长前,他连手枪都没碰过。现在手里这把勃朗宁手枪,还是曾团长给这光杆连长的送行礼,意思是升官,不是下放。
庄龙这一通忽悠,还真把那些围观的人给说动了,一个个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我听说过,那洋人可厉害啦,当年义和团那么猛,不也得服软,满q还得割地赔款呢。”
“看这长官的模样,跟之前的保乡团就是不一样,威风得很,土匪见了肯定得绕着走,我回去就把我那不成器的三儿子拉来当兵。”
“是啊,当兵还有月钱拿,全家都不用受人欺负,多好的事儿啊。”
“我要当兵,长官,在哪儿报名呀?”
“……”
有人一带头,其他人也一拥而上,把李连长和庄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
这情形,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石宽悄悄地挤出了人群。
李连长招兵买马,要是真只为了防乌桂山的土匪,倒也没什么。就怕他跟牛镇长勾结起来对付文家,那可就麻烦咯。
石宽忧心忡忡,也不去魏老板那儿了,转身往回走。不过路过文家门楼时,他没进去,而是朝着学校的方向去了。
这条路熟悉得很,可这次不是去找文贤莺,石宽心里沉甸甸的,一点儿都不舒坦。不找文贤莺,却又偏偏和文贤莺见面了,才一走上操场,就见文贤莺从对面款款走来。
文贤莺一瞅见石宽,刚抬起的脚在半空稍稍顿了一下,接着就毫不犹豫地踩了下去。龙湾镇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他俩又同住一个大宅子,想不见面都难。
走到石宽跟前,她站住脚,冷冰冰地问:
“你来这儿干什么?想睡我报仇呀?等我上个茅厕回来就让你睡。”
石宽原本想跟文贤莺擦肩而过,什么也不说。这样能显得自己更有骨气,或者说更潇洒些。可文贤莺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打得他措手不及,抬手指过去,嘴唇哆嗦着说:
“你……你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