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江陵城的官道上,十來騎沐浴著陽光,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著。
楊有財一身青色長衫,騎上大馬,微眯眼睛,不時還笑著輕撩胡須,儼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楊有財!楊有財...”忽然,一道急促呼喊打破他的悠閑。
他急忙睜開雙眼。
就見左夢庚正朝著他招手。
不敢有絲毫怠慢,他扶了扶額頭上的方巾,拍馬上前恭敬喊道:“將軍。”
左夢庚瞥了他一眼,笑著打趣道:“你今日這打扮,看著倒是頗有幾分讀書種子的派頭,要不我再出錢,送你去科舉?”
“哈哈哈...”眾人笑得前仰後合,看起了楊有財的好戲。
空氣中充滿歡悅的氣息。
楊有財也不惱,只是笑著撓頭道:“小的都三十多了,才僥幸過了縣試,哪裡還敢奢望科舉。能夠跟在將軍身邊,混口飯吃就算不錯。”
左夢庚心中了然。
錄取秀才的考試,又叫“童子試”。
其**有三重分別為“縣試”、“府試”、“院試”。只有三關接過,方才能有個秀才功名。
他這堪堪過了縣試,也就勉強能算個讀書人。
左夢庚思忖片刻,笑著寬慰他:“不打緊的,這科舉要的是博聞強記,你並不擅長此道,考得不好倒也不奇怪。”
“我看你對帳本過目不忘,且精於計算,日後鑽研此道,必定大有前途。”
楊有財笑著順杆爬上:“真不是小人自誇,我看哪些個之乎者也,腦袋一個比兩個大。一看到帳本上的錢財,就好似刻在腦袋中的一般。”
左夢庚一笑,問起他關於黃天的正事:“黃天在江陵縣盤踞多年,據說有個綽號,叫做黃半城”
楊有財點點頭:“將軍說得不錯,黃老...天,在江陵多年,幾乎半個江陵縣的土地,商鋪都成了他家的。”
“因此,哪怕是縣令都讓他三分。而且我聽人說了,他還與湖廣布政使司的某位大人物,有不小的交情。”
省一級的官員?
難怪這麽有底氣。
左夢庚暗自腹誹兩句,戲謔著問:“你猜猜,我鬥不得過他?”
楊有財身軀一顫,瞪大眼睛回道:“將軍英武非凡,麾下又個個都是英雄好漢,自是不懼黃天的。”
“哈哈哈...”
左夢庚眉目一挑,大笑著拍了拍楊有財肩膀,揮舞馬鞭揚長而去。趙虎等人見狀,雙腿一夾馬腹,緊隨其後。
霎時間,馬蹄聲陣陣,塵土飛揚。
一行人急速狂奔,總算是在下午時分,趕到縣城。此時,城門大開,熙熙攘攘的百姓自城門口進進出出。
左夢庚見狀,翻身下了戰馬,與部下一同牽著戰馬往裡走。
順著街道望去,只見兩邊商鋪齊整。
攤鋪前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商品,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路面上行人絡繹不絕,川流不息,操著各式各樣的口音,與商販們爭得臉紅脖子粗。
叫賣聲、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
雖然尚未入夜,但身姿曼妙的舞姬早已穿著露臍短裙,扭動纖細腰肢,在一片片喝彩聲中,舞出一朵朵花來。
此地地處中樞,未曾受到兵禍,故依舊還略帶幾分繁華。
只是不知道這繁華到底還能持續多久。
暗暗在心中感歎幾句,左夢庚並沒有選擇直奔黃府,反而是牽著戰馬往縣衙走去。
對於這位江陵縣中官位最高的知縣,左夢庚自是得拜見拜見。
初春的傍晚,微風中還帶著些許寒意。
左夢庚身著鴛鴦戰袍,腳踏青石小路,身後還跟著十來名部眾,步伐輕快而有力地往前行走。
約莫過了十來分鍾。
一行人來到縣衙門口。
縣衙的大門敞開,夕陽落在門上,發出耀眼的光芒。
左夢庚抬頭瞥了眼站崗衙役,穩步向前,身後跟著的隨從緊緊跟隨。
“站住,幹什麽的?!”
兩個衙役見左夢庚等人個個五大三粗,鼓起勇氣喝道。
“本官是荊州衛新上任的指揮僉事,特來拜見李知縣。”
左夢庚擠出笑容,朝二人笑吟吟地說。
二人上下打量了左夢庚等人一眼,一人指著左夢庚道了一句:“等著吧,我這就去給你們通報一聲”
說完,邁步往大門裡奔去。
不肖片刻,那人滿頭大汗地再度返回,喘著粗氣說道:“進...進去吧,知縣老爺說在書房見你。”
“多謝。”
左夢庚一笑,示意趙虎在外等候,隨後整理衣著,直奔衙門裡。穿過兩條長廊,左夢庚與衙役一同來到一處書房前。
“將軍自去,小的就告退了。”
衙役抹了把臉上汗水,笑著說道。
左夢庚點點頭,輕輕敲擊起房門。
“進來。”
下一霎,一道疲倦十足的聲音自屋內傳來。
左夢庚推門而入,就見一名身著青色官服的身影伏在桌案上靜靜書寫。
見到來人,他緩緩抬起頭來。
左夢庚這下徹底看清了來人面容。
那官員皮膚略帶黝黑,面容滄桑,一對眸子更是布滿血絲,顯然是疲憊到了極致。
一身官袍也髒亂不堪,若不是還穿著官服,左夢庚還隻他當是田間老農。
還不待他開口,那官員先一步擲筆,笑吟吟說道:“左將軍,你可總算是來了。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你來呢。”
熱情模樣,頓時讓左夢庚一愣。
雖然自己正四品的武官,品級比之這家夥高。但在大明這種,一個七品的禦史就敢追著二品總兵罵的時代。
這家夥的熱情,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思忖片刻,左夢庚笑著接過話茬:“李知縣高看左某了,左某一介武夫,怕是不值得知縣掛念。”
李知縣笑了笑,揮手示意左夢庚坐下,繼續開口說道:“左將軍一上任就幹了件大事,實在是讓李某佩服。”
“哎...”
左夢庚眉頭一皺,歎著氣重拍腦門:“我還是太過年輕氣盛,不知曉這黃天的厲害,如今想起不免心中忐忑。”
“這不,今日黃天請我赴宴,就是要對我興師問罪呢。”
騙鬼呢你,你看你這模樣,哪裡有半點悔過之意。
強忍住心中鄙夷,李知縣吹捧道:“黃天是江陵鄉紳不假,但也得奉公守法不是?將軍你收回衛所土地, 此等事情於情於理於法皆可,何必懼他。”
“本官就不信了,有人膽敢在城中,對朝廷命官不利!”
左夢庚偷瞥了李知縣一眼,皺著眉說:“不敢在城中,那在城郊呢?”
李知縣啞然。
“哈哈哈...我就隨口一說,李知縣不必當真,咱們江陵縣都在您的治下,治安良好,百姓個個奉公守法。”
左夢庚說到此處,略作停頓:“相信,應該不會出現那種暴徒吧。”
李知縣黝黑面龐略微抖動,義正言辭地說道:“那是自然。”
“有知縣大人這句話,那在下就放心了。”
左夢庚一笑。
忽然,他好像又想起什麽,笑著說:“李知縣來江陵也兩年多了吧?三年一度的考核,李知縣可得好好準備。”
李知縣身軀一顫,看向左夢庚的目光滿是駭然。
這也正是他最最關心的事情。
三年一度的“大計”,若是評上等則是可到州府任職,若是考核中等小縣調任大縣;若是考核到了下等則是原位不動。
再次,直接就地免職。
如今衙門的衙役被黃天把持,只要他稍微使了些手段,在收糧的時候,拖上一拖。
他的烏紗直接不保。
這也是他為何不敢與黃天爆發衝突。
左夢庚見他驚愕,意味深長地說:“李知縣愛民如子,這還有小一年時間,應當會考核得不錯。我在吏部也認識些朋友,到時候...”
話到此處,左夢庚戛然而止,邁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