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籠罩天際,宛如黑幕,在廣闊的天空上蔓延開來。忽然,狂風大作,一道橘紅色的閃電撕裂黑夜,顯露出猙獰痕跡。
“轟隆隆...”
緊接著,一道極為響亮的雷聲響徹雲霄。
“啪嗒啪嗒...”
黃豆般大小的雨點,自天上落下,落在田間的黃泥地上,瞬間砸出一個個小坑。
農民們心心念念的春雨總算是來了!
剛分到土地的百姓,三三兩兩,大笑著衝進雨中,盡情的享受著大自然的饋贈。
他們甩開膀子,在雨夜下大聲疾呼。
“雨好大的雨,今年再也不愁雨水不足了!”
“哈哈哈...舒談舒坦,孩他娘你也出來,別站那像個木頭一樣。”
“這春雨...來得可真及時啊,馬上就要春耕的時節,剛好就來了這麽一場春雨。”
“...”
雨夜下的一處小屋內,一名身穿長衫的中年負手而立,安靜地看著這一切。這些人渾身濕透,但卻興致不減,呼朋喚友,仿佛要與這雨夜融為一體。
“別看了,就你那身子骨,出去淋一陣雨保準躺床上半個月。”正當宋應星躍躍欲試,想要與百姓同樂,立刻被身後一道聲音拉回現實。
宋應星回過頭來,苦笑道:“夫人說得是,我再也比不得當年嘍,老了,都老了。”
想當年,他徒步打江西遊歷南京,那是何等的瀟灑與快意。如今,一口氣走個十裡地就大口喘起氣來。
王月白了眼丈夫,一邊整理床鋪一邊抱怨道:“你知道老了就好,二十多年前你每晚上纏得我煩,現如今卻是一兩月都硬氣不了那麽一回。”
“我看呐,你還是跟你的書去過吧!”
“咳咳...”
宋應星老臉一紅,滿臉尷尬之色。
這真不是他不想,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今年都四十有七,妻子也四十二,每月能夠有那麽一次應付應付就算完事。
為了避免尷尬,宋應星擠出笑容,對準妻子說道:“夫人,今晚你先睡,我去整理整理書籍,明日好拿給將軍過目。”
“去去去,去吧去吧,有福不享,成天就想著你那破書。你就是做的再好又怎樣,三十年後你也只是一抔黃土。”王月翻身雙床,**夾著被子,冷聲埋怨道。
宋應星也不再與妻子過多解釋,整理衣著邁步而出。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是沒錯。
但有些事情總得去有人做才是,佛說我不如地獄,誰入地獄,是非功過自有去後人評說,他要做就是抓緊把書籍著完。
想著,他腳下步子越發堅定。
夜深了。
窗戶的雨早已落停,雨後的泥土芳香夾雜在風中送入小屋,宋應星輕輕嗅了一口,略顯蒼老的面龐上有喜色湧現。
他借助著明黃色的燈火,趴伏書桌將一冊冊書籍翻找出來,一一核對與查看。
“沙沙沙...”
寧靜的夜色下,一聲聲手指劃過紙張的聲音回蕩小屋。宋應星望著筆下的文字與圖畫,兩眼放光就好似看到絕世珍寶一般。
想他二十八歲中舉,其後入京五次會試皆是不中。
自此,對於仕途心灰意冷,回到江西分宜當了個教諭,專心研究各種士大夫們口中的“奇淫技巧”。
誠然,他也知曉此書“於科舉進身無絲毫之益”。但他卻毅然而然的堅持做下去,只是因為大明太需要這樣一本書了。
一本能夠指導朝廷如何讓老百姓過得更好的書。
此前他都是孤身作戰,現在不怕了,他有了知音。
一個能讓他免除後顧之憂,專心致志地著書立說的知音。
想到此處,宋應星嘴角噙著笑,面容也跟著舒緩起來。他迅速將書冊分列成幾份,宛如寶貝一般包上布條。
做完這一切,宋應星抹了把臉,長松口氣提溜著油燈往臥室走去。
...
“宋先生,宋先生。”早間時分,宋應星正與妻子睡得香甜,忽然就聽得外邊傳來一陣急促呼喊。
“嗯?”宋應星隱約聽到,緩緩睜開雙眼。
“宋先生...宋先生,您起了嗎?”
略顯急促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宋應星一下支起身子,三兩下找好衣服套在身上,朝著外邊喊道:“左將軍,還請稍等片刻,待老夫洗漱一番,立刻將書冊交由您過目。”
“不急,不急。”大門左夢庚連連笑著擺手。
話雖如此,但從他的表情與言行來看。
他很急!
昨夜興奮了一晚上,導致他幾乎是沒有睡意,天剛亮就爬起來匆匆洗漱,興衝衝就來找宋應星。
這可是《天工開物》的初稿,號稱十七世紀的百科全書。
他如今竟有幸能夠親眼目睹,簡直就是天的幸事。因為激動,他漲紅了臉,甚至能夠在耳邊聽到自己的心臟狂跳。
等候中,宋應星簡單地抹了把臉,開門將左夢庚迎入。
二人對視一眼,宋應星笑著說道:“將軍來得真早,我本想著等會兒親自去尋將軍,沒成想您竟先找上門來。”
左夢庚訕笑著回道:“我昨夜輾轉反側,隻想著快些見識到先生大作,今日來得匆忙,若是打攪先生休息,還望先生莫要生氣。”
“將軍說哪裡話。”宋應星佯裝微怒,擺手說道:“宋某本是一介無名之輩,如今得將軍看重,許我錦衣玉食,讓我安心著書立說。”
“宋某自當投桃報李,絕不敢辜負將軍期盼。”
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人生難得遇一知己。
左夢庚心中急切,只是說道:“還請先生快些帶我去看看您的大作,小子現在渾身猶如螞蟻在爬,只有先生大作方能治愈。”
宋應星一愣,他還是頭一次聽說有這種病症的。
“那好,將軍快隨我來。”宋應星邁著步子在前邊領路。
“多謝先生。”
左夢庚點點頭,緊跟上他的步伐。
二人先後進入一處書房,緊接著,宋應星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裹,打裡邊拿出幾冊書本介紹起來:“如今我隻完成了上篇,分別共六本,分別為乃粒、乃服、彰施、粹精、作鹹、甘嗜。”
“主要記載關於耕種,施肥等與農有關的東西。”
“中篇隻完成一半,分別有三篇,陶埏、冶鑄,舟車。”
“主要記載陶瓦,磚石,鑄鐵,車舟等等...”
“先生大才!”左夢庚輕笑著讚歎一句,拿起一本書翻開查看。
“濕種之期,最早者春分以前,名為社種,(遇天寒有凍死不生者。)最遲者後於清明。
凡播種,先以稻麥稿包浸數日,俟其生芽,撒於田中,生出寸許,其名曰秧。秧生三十日即撥起分栽。若田畝逢旱乾、水溢,不可插秧。”
掃了幾行,左夢庚連連點頭稱讚,簡單易懂且附著圖畫,就連具體的細節也都有所標注,一學就會。
讚歎幾句,他接著往下掃動:
“秧過期,老而長節,即栽於畝中,生谷數粒,結果而已。”
凡秧田一畝所生秧,供移栽二十五畝。凡秧既分栽後,早者七十日即收獲,(粳有救公饑、喉下急,糯有金包銀之類,方語百千,不可殫述。)最遲者歷夏及冬二百日方收獲。其冬季播種、仲夏即收者,則廣南之稻,地無霜雪故也...”
一畝田的秧苗,最多可以移栽二十五畝地,與此同時,各地的收獲時間也不同。有的地方春天栽,有的地方卻是得冬天栽種。
凡此種種,皆是有理有據,無不讓人信服。
左夢庚看得入迷,瞪大雙眼迅一頁一頁翻動,直到最後方才如夢方醒。“先生大才,自此以後先生但有需要,隻管只會夢庚一聲,夢庚必定為先生掃平一切障礙。”
宋應星拱手道:“多謝將軍信任,宋某必定拚盡全力,也要確保此書成冊流傳世間。”
二人對視一眼,相差三十歲的兩人,在這一刻宛如至交好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