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的馬車上,朱元璋閉目沉思。
朱標知道父皇心煩,也知情識趣閉嘴。
老朱沉默了許久,才悠悠歎了一口氣,旋即,他爆了一句粗口:
“娘的,來這臭小子這裡就沒有一件好事!”
朱標莞爾,能讓父皇爆粗口,想來他在思考的事是真的讓他煩。
“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你說說,知道朕在煩什麽嗎?”
被老朱瞪了一眼,朱標趕緊收斂笑容,道:
“父皇心煩的事,無非是科舉改革、宗室隱患兩件事,兒臣估摸著,算學入科舉和科舉改革這兩件事,從父皇請張異去做許先生的工作,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所以父皇心煩的事,就只有宗室這件事!”
朱元璋鬱悶點頭,舒了一口氣:
“那小子說朕是農民的性子,這點朕同意,其實朕心裡就琢磨著,朕打拚了一輩子為了什麽?
還不是為了咱們老朱家的人,不要再受著我們這一代人的苦!
當年你爺爺奶奶死在朕面前,朕的兄弟們,也被迫各自去逃生,朕後來娶了伱娘,那小日子過好了,就想著以後一定要讓老朱家的子孫別再遭罪了!
悄悄跟你說一句,張異那個臭小子說朕想給你弟弟他們兩萬石,看起不起誰?
朕打算給這個數!”
老朱出五個手指,朱標倒吸一口氣。
五萬石?
父皇大方是大方了,可是如果用五萬石作為基數,按照張異那道算學題的算法,大明的隱患還要更嚴重一些!
所以這個宗室之患,終究還是個難題。
只要問題沒有得到解決,宗室問題明顯是定時炸彈。
老朱也不敢按照他原來的計劃去推行宗室政策,這也是他唉聲歎氣的原因。
“但凡他是預言,朕也就姑妄聽之,但他用那個算命算學給朕算了這筆帳,朕就知道這件事絕對不容僥幸,老大你說說,
如果真想給你那些弟弟們謀個好前程,又不想觸發那麽嚴重的後果,你說該怎辦?”
朱標:……
對於他來說,這算是一道送命題!
他是太子,自然不用去擔心朱棣他們的待遇,可如果他提議削減開支,會不會讓父皇覺得他這個大哥不夠公平?
可是朱標轉念一想,其實他也要擔心這個問題。
他不可能只有一個兒子,未來他的兒子也會成為親王,如果這樣算來,張異拿到算學題遇見的未來,顯得更加嚴重。
“兒臣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對策,唯一能搭邊的,大概也就是推恩令……”
“推恩令?”
朱元璋眼睛一亮,等他思索一會之後,卻搖搖頭說:
“不行,不合適!”
父子二人又沉默下來,朱標試探性詢問:
“那父皇,要不將弟弟他們的俸祿,降低一點?”
“俸祿再低,也解決不了基本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出在朕身上,朕這不是想要找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面對殘酷的未來,皇帝還想掙扎一下。
當了一輩子的老農民,哪有那麽容易認命?
朱標實在想不出,突然,他靈光一閃:
“父皇,兒臣倒是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你說!”
“您還記得張家弟弟說過,這天下很小,但世界很大……”
朱元璋眼睛一亮,這倒是一個可行之策。
“父皇老說過,咱們朱家人要團結一心,我這個當大哥的坐鎮朝廷,而弟弟們就藩之後,就幫忙保衛大明……”
老朱點頭,他心裡盤算的計劃就是如此。
朱元璋信不過朝堂中的文臣,對於武將他同樣有不放心之處。
徐達、常遇春這些老兄弟他信得過,但隨著天下平定之後,這些人的兵權肯定也要控制起來。
可如果對武將太過猜忌,也並非好事。
除非真正掌兵權的人,是朱家的自己人。
有朱家的藩王和領兵的將領相互製約,這天下才能長治久安!
老朱要給兒子們足夠的待遇,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心疼兒子,心疼子孫,
他對於朱家的子孫,同樣有期許。
張異用算學算出朱元璋的安排有致命的隱患,朱元璋就要著手解決這個問題。
現在看起來,將這些子弟送往海外,也許是個不錯的決定。
等大明穩定天下,國力昌盛之時,
他朱元璋拿下華夏這個小小的“天下”之後,也該去看看那個大大的世界。
向世界輸出朱家人,
出海的策略,本來在張異展示那張地圖之後,老朱已經將它當成一個想法,
可發現宗室隱患之後,這已經是大明必須完成的一項未來的國策。
“玄武軍的軍費,擠一擠也要拿出來,還有……這造船廠,咱們也必須整兩個出來……
自從跟陳友諒大戰之後,咱們對造船術的依賴就少了很多,可是如果決定出海,就不能讓那些造船的匠人流失!
這件事關系到我大明的國運,必須辦好!
再緊再窮,也要將它們弄出來!”
“是,父皇!”
朱標的腦海中,已經暢想大明寶船出海之後的盛景,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大明會超越過去所有的朝代,成為當之無愧的第一。
這一天,也許大明第一代皇帝遠遠不可能實現,卻很有可能會出現在他執政之時。
前提是,自己能活到繼承父皇的皇位!
朱標想起張異關於他命運的預測,興奮之情冷卻不少。
不過剛才和張異之間的交流,似乎他已經找到解決之道。
要是如此,他確實可以做一做大明水軍出海的美夢。
載著帝國君主和王儲的馬車,緩緩駛入皇宮。
而被老朱一番話刺激到的張異,卻在書房開始認真書寫自己的計劃。
雖然“黃和”那家夥忽悠自己去推動科舉改革是出於私心,
可張異確實認真的思考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意義,他曾經隻想明哲保身,好好為自己而活。
見證歷史的興衰,做好一個看客的角色。
可後來陰差陽錯,他事實上已經對這個世界改變了許多,也許正如黃和說的一樣,他身上同樣擁有自己的使命。
使得這個世界更好,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每一個後世之人讀史,都有太多的意難平,也會感慨,歷史若是如此就好了。
如果朱標不死就好了……
明明李時珍都無限靠近牛痘疫苗的發明,他怎麽就不能努把力?到最後讓洋鬼子給研究了去……
類似的這種想法,在張異腦海中有過不少。
如今,他卻親手解決了曾經的意難平。
“科舉……”
張異在紙上寫下兩個字,自從許存仁開始抓他練字之後,他的字改觀了許多。
張異又寫下兩個字:數學!
數學入科舉,在張異看來,意義比去糾結八股文是不是要改變有意義得多。
反正沒有八股文,程朱理學那套一樣是禁錮思想玩意,張異雖然也想學屠龍術,將儒家這條大龍給屠了。
可他也明白,每一種哲學和學說的流行,和時代的背景息息相關。
儒家這條大龍放在後世,是不合時宜的學說,
可是放在這個世代,你暫時也找不到比他更適合的東西。
除非這時代變了,生產力的變化使得它生存的土壤產生變化,不然去說什麽屠龍術,那是癡人說夢。
而數學……
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契機。
數學本身對科舉選拔人才的改變,其實沒有張異說的那麽大、。
但數學入科舉這件事,卻很有可能會改變華夏的國運。
就如張異自己闡述“道與術”,古人過分追求道,卻看不起術。
尤其是和自然科學相關的東西,都被歸結在奇技淫巧的范圍。
但這些東西,才是實實在在改變生產力的東西。
算學這門君子六藝再入科舉,將數學從某些人的“課外愛好”變成人人都要學的官學,張異相信對於華夏的影響,絕不亞於種痘法的改變。
在這個信息閉塞,百姓一輩子都走不出居住地方圓十裡的年代。
一門學說官方推不推廣,影響力是天壤之別。
就如種痘法,沒有老朱推廣,就算龍虎山的人再怎麽努力,能影響一個江西就了不起了。
也許不用幾十年,這方法就隨著時間流逝,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
算學入科舉,不是說它能立竿見影的改變什麽,
而是說,它只要有官學的地位,華夏的天才們,自然能利用他潛移默化改變世界。
華夏不缺天才,就算算學不被重視的過去,一樣有古人在茶余飯後,研究出許多讓後人驚歎的成果。
當它變成官學之後,它的發展同樣不需要張異操心。
而算學是自然科學之母,一旦人有了數學思維,許多東西自然而然會出現在華夏大地之上。
“道與術,算學入科舉,將是撬動古人重道輕術,重文輕理的開始!”
“幹了!”
張異將筆丟在桌子上,立了決心。
……
第二日,鄧仲修又帶著張異上學,道觀有錢之後,兩人鳥槍換炮,高低也整了一輛驢車。
張異坐在車裡,在道服外邊套上一套俗服,嘴裡嘟囔著:
“以前覺得道袍穿的難受,現在才發現,還是當道士舒服一些!”
鄧仲修聞言笑:
“師弟,你能去國子學上學,是天大的福分,還在挑東撿西,也許再過十年八年,師兄我都要叫你一聲官老爺了!
其實我看那徐老爺子,都有收你當徒弟的意思,你就不答應一下?”
張異撇撇嘴,朱家的官狗都不當這句話,他是不敢給鄧仲修說的,可是提起許存仁,確實也是個麻煩。
許存仁對他很好這點張異知道, uukanshu 若不然他也不會冒險,利用孔訥嘗試救出許存仁。
完成那件事之後,徐老爺子和他的關系更是親近,可以說至少表面上,都超出了他跟張正常的關系。
外人皆以為,他跟孔訥拜在徐老爺子門下,正式成為許存仁的弟子,是水到渠成的事。
徐老爺子雖然不如宋濂,劉伯溫那等人物,但也是平常人攀不上的大儒,
尤其是他被皇帝命令改革科舉之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許存仁如今的權柄也是熾手可熱。
能當上許存仁的弟子,確實是許多人求不到的福分,
但張異卻搖頭,他對拜師還是沒有什麽想法。
車子穿越鬧市,來到國子學門口。
張異從車上跳下來,卻看見一個人:
“訥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