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不太平,天下群賊並起,朝廷早就沒能力去維修這種偏遠驛道了。
大雨連綿半月,地面的泥濘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一腳踩下去鞋子都很難拔出來。
五十余人的千牛衛,護送著一輛馬車,在這爛泥地裡趕路。
他們麻木地邁著雙腳,艱難地從一個泥坑裡拔出腿,然後再踏入下一個爛泥坑。
夜,撥雲見月。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在亥時之前趕到了一處荒廢的驛站,士卒們眼睛瞬間放光。
隊伍前方,將軍突然勒住馬韁,鼻子嗅了嗅皺眉道:“不對勁,去看看。”
“是!”一隊千牛衛強打起精神。
他們沒遇到任何阻礙便進入院子,弩箭齊齊對準唯一亮著燈的房間。
“不許動!”
小隊長在踹開門的同時,朝著裡面喊話。
一個披甲的軍官,就站在門口不遠處,正抬刀割斷一名妄圖逃跑的囚犯脖子。
屋內,橫七豎八躺著二十多具屍體,此外還活著的幾人,有捕快也有披甲的金梧衛,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傷。
“你,你們是什麽人?”小隊長看看那軍官,又看看地上的屍體,氣勢頓時弱了不少。
“金梧衛翊麾校尉楚秀,正在剿殺逃犯。”
對方語氣平靜,胡亂擦了擦濺到手上的血,從懷裡掏出一塊腰牌扔給了對方。
隨後,楚秀就拿著那把還在滴血的橫刀,開始刮他那許久未打理的絡腮胡子。
小隊長咽了口唾沫,仔細檢查了一下腰牌,又和身邊的小卒對視一眼,衝著楚秀抱拳道:“大人稍等,我去稟報。”
“站住!”
楚秀態度散漫,反手握刀在衣袖上擦幹了血跡,指了指門外瞄著他們的勁弩:“這玩意兒收起來,礙眼!”
隊長略作躊躇,又看了眼屋內的屍體,右手下壓示意收起弩箭。
“滾吧。”
楚秀收刀入鞘,不再看他。
“噠噠~”
不多久,身披橙甲的千牛衛將軍縱馬趕來。
“你們留下,別輕舉妄動。”
楚秀小聲叮囑了一句,獨自出迎。
“你就是楚秀?”對方騎著馬,居高臨下看著他。
楚秀並沒有回答,昂起頭不卑不亢的看著對方。
郭銘呵呵一笑,將腰牌拋還給他,同時又遞出自己的腰牌:“千牛衛寧遠將軍,郭銘。”
“將軍姓郭?久仰久仰。”
“不敢。”郭銘搖搖頭,語氣中卻滿是驕傲,“後輩無能,讓先祖蒙羞了。”
“這世道,誰家不是日薄西山呢。”
也不知是真沒聽出來還是故意,楚秀倒是真敢順著話就往下說。
“你說什麽?”郭銘面色瞬間陰沉。
楚秀卻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抱拳道:“末將甲胄在身,請恕無法施禮了。”
“哼!”
郭銘沒了剛才的和氣,冷聲道,“這裡被征用,你們可以離開了。”
“哦,將軍恕罪,我等正在執行公務,不太方便。”
楚秀語氣平淡,說話的時候稍稍側身,露出屋內的二十多具新鮮屍體。
千牛衛與金梧衛互不統屬,真要說起來,郭銘的確沒權力命令他,只是這般果斷的拒絕,是在場誰都沒想到的。
“呵呵,幾個死人而已。”郭銘瞪著他,“本將再說一次,帶著你的人即刻滾,
把驛站騰出來!” “那卑職也再說一次,如果沒有正式的批文,恕難從命。”楚秀針鋒相對。
“好好好。”郭銘一時間氣笑了,抽出佩刀指著他道,“以下犯上,你該當何罪?”
“下克上?”楚秀故作疑惑,“這點將軍不應該問我,應該去問岐王、問梁王,問天下那一十七位節度使大人。”
郭銘愣住了,其他人則是跟著倒吸口涼氣。
不是楚秀的話有多高深,駭人的是他居然敢把大實話當眾說出來。
“你啊……罪該萬死!”
郭銘眯著眼睛,話說著突然加重語氣,隨即縱馬前躍,提刀對準了他的脖子。
楚秀早有準備,彎腰後曲躲過對方的刀刃,又順勢滑到了馬腹下面,仰面一腳踹在了馬肚子上,郭銘瞬間人仰馬翻。
屋內,金梧衛和捕快面面相覷,一身虛汗人都傻了。
他圖什麽呢?
這郭將軍已經叫他們滾了,他非但不滾,居然還跟對方打了起來!
郭銘有些狼狽的從地上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泥垢。
同一時間,千牛衛十幾把勁弩已經對準了楚秀。
“倒是小覷你了。”郭銘反而不惱了。
楚秀語氣譏諷,“千牛衛是天子禁軍,屠殺起袍澤來,別人只能伸長脖子等著,哪裡了解其他十五衛的情況!”
“聽這話, 你還覺得委屈了?”
“多說無益。”
郭銘揮揮手,示意手下收起弩箭,隨後橫刀在前,“本將親自動手,讓你死個瞑目。”
“那卑職可就,得罪了!”
說話間雙刀交鋒,在黑夜裡濺起一陣陣火花。
交手十多回合,在互換一拳一腳之後,兩人又隨即拉開了距離。
郭銘微微皺眉,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這等身手,你居然只是個校尉?”
楚秀呵呵一笑,“郭將軍這樣的能人太多,哪有我這種無名小卒的出頭之日啊。”
“看來,你對朝廷的怨念很深啊。”郭銘冷哼一聲,“那就更加留你不得了!”
“叮,叮叮……”
橫刀交鋒,演奏出一曲血腥的序章。
眾人一時間看呆了。
這兩人都披著甲胄,但絲毫不影響他們的速度,身法快如鬼魅,出招大開大合,又刀刀刁鑽難以防備,頗有幾分江湖上一決生死的意味。
“住手!”
一道清冷威嚴的女聲自院外傳來,郭銘微微一愣,隨即收招後撤數步拉開距離。
楚秀也不糾纏,歪頭看向院外那輛馬車。
簾子掀開,裡面是位儀態雍容的年輕婦人。
她神情恬淡,無悲亦無喜,美的不算多麽驚世駭俗,但有種與世人天然的格格不入,宛若人間仙子。
郭銘欲言又止,斜眼瞥了下楚秀,又衝著婦人抱拳道:“這賊子謀逆之心昭然,夫人小心。”
“不礙事。”
女人說罷,便自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