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神色平靜,似乎並未對她的到來感到意外。
江寧拎了個馬扎,在他身邊坐下,隨後若無其事的瞥了眼陳笙。
“哦,我們得去給楚校尉抓藥,沒辦法陪您了,殿下恕罪。”陳笙立刻會意,趕忙抱拳找了個離開的理由。
徐湛在旁梗著脖子,一臉迷惑道:“陳頭兒,楚校尉的藥,我剛才回來已經……”
還沒有說完,就被身邊的尉遲信狠狠的踩了一腳,又趕緊笑著接過他的話道:“剛才回來就已經發現用完了,我們陪陳頭兒抓藥……”
注視著三人打打鬧鬧離開,江寧這才收回了目光,平靜地盯著楚秀。
“殿下恕罪。”楚秀再次抱拳,只是臉上笑得頗有幾分幸災樂禍。
“恕罪?”江寧冷哼一聲,“剛才不是已經恕過你的罪了嗎?”
“剛才那是無禮之罪,現在嘛……”
“現在怎麽了?”江寧明知故問,臉上掛著笑容,但眼神卻想要吃人。
“嘖,這罪有些難辦。”楚秀樂呵呵的看著她,“不過,看著我差點為殿下捐軀的份上,想來你也不會太過小心眼。”
“比我暴露底牌,挑撥皇室關系,這罪可不是有些難辦。”江寧冷笑道:“楚秀,你九族還剩哪些人?”
“哈,咳咳……”他本來想笑,牽扯到傷口以後一陣咳嗽,最後一臉平靜道:“楚秀罪無可恕,若是誅連滿門能讓殿下消氣,卑職毫無怨言。”
江寧嘴角抽了抽,隨後突然勾起了一個向上的弧度,玩味道:“你倒是大度,就不怕‘楚秀’夢裡來罵你?”
他眨了眨眼睛:“殿下這話什麽意思,說得雲裡霧裡的。”
江寧繼續語出驚人:“你說,一群被押送的囚犯,勾結地方上的捕快,殺死押送的金梧衛之後又冒名頂替,這個罪名有多大?”
“哈哈,殿下可真會開玩笑。”
“你盡管嘴硬,就是不知道那三個小捕快,嘴巴有沒有你這麽硬了。”江寧也不跟他辯駁。
楚秀眼神陰沉了下來,最後強拉起一個笑容:“殿下,倘若我真是什麽賊人的話,您現在可就危險了。”
“哦,是嗎?”江寧說著點點頭,“也對,我這次沒帶任何一個暗衛。”
她說著,輕輕一跺腳,微微散發出來的氣息,居然讓楚秀的呼吸在一瞬間凝滯。
“你……”楚秀著實驚了。
這女人的實力,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保護。
至少,她那一瞬散發出來的力量,楚秀哪怕沒受傷也絲毫沒辦法抗衡!
“殿下,凡事要講證據。”楚秀無奈,語氣瞬間軟下來很多。
“本宮的話就是證據,你有意見?”
江寧冷冷說著,起身把臉湊到了他跟前。
楚秀半躺在椅子上,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搞得一愣,想著悄悄往後挪一下椅子,卻發現椅子腿兒已經被她踩住,動彈不得。
“咕嘟。”楚秀咽了口唾沫,罕見的展露出些許失態,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
江寧的臉離著他已經不足三寸,發梢甚至都飄在了他的臉上。
“咳咳,殿下,您……”他故作鎮定,還想著再說些什麽去故意激她,卻發現腦子像是被塞了一團漿糊,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啪!”
江寧突然打了他一巴掌,但似乎並沒有帶什麽情緒,
打完之後依舊那麽近距離盯著他。 “咳,殿下,您是打算用刑,還是……美人計?”楚秀語氣僵硬,第一次顯得這麽狼狽。
“你也配?”江寧既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的羞惱,右手捏著他的臉,語氣十分的平靜:“我只是好奇,你用了什麽手段,這張臉到底是真是假?”
“欸,依照你的意思,已經確定我這個‘楚秀’是假的了?”楚秀還想繼續裝傻。
“堂堂男子漢,你做事能不能爽利些?”
江寧還在摸著他的臉檢查,語氣稍稍有些不耐煩:“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是假的。”
“欸……稍微有點繞,讓我捋捋。”
她的發梢就這麽在楚秀的鼻尖上左右飄蕩,他整個腦子都一片空白,是真有些轉不過來了。
“沒有易容,這是你自己的臉?”江寧終於放開了他。
見她終於從自己身前離開,楚秀再次咽了口唾沫,身邊的空氣中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也不知道該說如釋重負,還是意猶未盡,楚秀總算平複下來。
“殿下這話說得,楚某這張臉如此俊秀,怎麽可能舍棄不用?”
楚秀下意識又想壞笑,但此時卻沒了這個底氣。
“也是,畢竟大家都不知道楚秀長什麽樣,只要你不進長安城,不去他原本的軍營報道,事情甚至可能瞞一輩子。”江寧平靜的替他做出分析。
“殿下真是楚某肚子裡的蛔蟲。”
“惡心!”江寧難得有了些情緒,隨後沒好氣道:“姓名。”
“啊?”楚秀一臉茫然。
“我問你叫什麽!”
“楚秀。”
“真名!”
“呵呵。”楚秀笑了笑,並沒有回話。
“看來,還有些腦子呢。”江寧冷笑一聲,語氣帶著幾分嘲諷。
楚秀樂呵呵道:“殿下魅力無人能敵,但是卑職也清楚,越是美豔的花朵越是扎人,我怕是沒那麽大的福分消受。”
“哦,是嗎?”江寧說著話,又一次挑釁似的靠近了他臉前,帶著幾分得意與挑釁。
“咕嘟。”
楚秀又吞了口唾沫,故作鎮定道:“大家都是聰明人,同樣的招數就沒必要用兩次吧?更何況我已經有了戒備。”
“那可不一定。”江寧說著,笑的更加邪魅:“嘖嘖嘖,看你這樣子,還是個雛兒吧?”
“咳咳咳……”
楚秀一下子臉都紅了,隨後劇烈的咳嗽差點把傷口的縫合線都給扯開。
“殿下,請注意您的身份……”
“本宮什麽身份?”江寧又坐回了自己的木凳子上,體態姿容更顯豐韻:“說來說去,本宮也不過是一個喪夫的寡婦罷了。”
“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楚秀說著別過了頭,不敢去看她。
這一路上,倆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其實要遠比和郭銘那種表面的爭鬥更加曲折。
可這是唯一一次,楚秀感覺自己輸得是體無完膚。
“娘的,雛兒……”楚秀心底罵罵咧咧。
他又不得不承認,倘若眼前這個年輕寡婦再挑釁下去,自己怕是會輸得更慘。
“拿去。”
江寧收起了那略帶輕浮的笑意,隨後從懷中掏出一份文書,扔給了楚秀。
他接過那份文書,上面還帶著江寧的體溫和淡淡的桂花香……
想到這些,他趕忙甩了甩腦袋,把多余的想法驅除。
他畢竟是個正常男人,被這番挑釁之後,思維多少有些偏離了。
但面對這樣一個危險的女人,這無疑是最危險的事。
“多謝殿下。”
楚秀衝著她拱手抱拳,說完也沒去拿那份文書,而是靜靜等待著她的下文。
江寧針鋒相對的與之對視,過了一會兒後,她突然間氣笑了:“本宮還沒有找你要個交代,你倒是想讓本宮給你個交代了?”
“卑職畢竟是弱勢,您不說清楚,我怕自己骨頭渣子都不剩。”楚秀聳聳肩,理所當然的說著。
“讓本宮想想,應該從哪說起呢……”江寧緩緩說著,語氣突然間冷了一個度:“就從,你們殺官頂替開始說,如何?”
“殿下想象力不錯,卑職樂得聽個故事。”楚秀沒有承認, 但也沒去辯解什麽。
“雨夜客棧的相遇對於我們兩方都是意外,無路可退的情況下,你成了‘金梧衛翊麾校尉楚秀’,之後的一系列做法,故意惹怒郭銘也好,在我面前見風使舵也罷,其實都是在潛移默化的向我強化一個身份、一個認定……”
“你,是一個行事幹練、狂妄悖逆、能力卓越但又鬱鬱不得志的金梧衛校尉!”
“額……卑職在殿下心中,原來這麽特別嗎?”楚秀依舊在插科打諢。
“是啊,這麽複雜的性格展現,其實剝離出來就是為了強調一件事——你是金梧衛,可如果這個結論,一開始就是錯的呢?”
江寧冷冷的盯著他:“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是個什麽樣的金梧衛上面,反而忘了去質疑,當時那種情況……有沒有可能,你們根本就不是官,而是殺兵冒充的賊!”
“好故事,殿下好想法。”楚秀呵呵一笑,“可既然楚某在殿下眼中,是十惡不赦的逆賊,那這又算是什麽?”
“沒能替你爭取到什麽好地方,只是邊境的一個小縣城罷了,三年來換了七任知縣,五人橫死,兩人辭官跑路。”
江寧沒有任何心理負擔:“這個盜賊橫行的地方,是我刻意選的,讓你這個賊人去治理正好般配。”
楚秀眯著眼,哪怕他早有預料,依舊有些複雜。
江寧說著突然笑了,笑得有些無奈:“倘若是在一百年前,你這樣的人,死一百次都不夠的;可現在的大唐,已經不是那個大唐了,賊人……這滿朝文武哪個不是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