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郭銘怎麽也沒想到,他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
那杆本來可以躲開的長朔,猶如串糖葫蘆一般,刺穿了兩人的身體。
“你……”
郭銘艱難開口,血水順著嘴巴噴出。
“咳,你該無憾了。”楚秀在背後抱著他,說話時也咳出血來。
郭銘眼神迷茫,他不明白這家夥為什麽要用這種手段。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圖什麽?
“你這種人,留下只會是殿下的後患。”
郭銘仿佛下定了決心,雙手死死抓住那杆子長朔,要把已經重傷的楚秀一起帶走。
其他人看來,這是兩人奮勇殺敵,雙拳難敵四手遺憾被人偷襲。
一對宿命之敵,最後居然要殞命在同一杆長朔之下,則是更加的令人唏噓。
唯有那個莫名撿了個大功勞的長朔兵,此時已經不知所措。
被那倆人死死攥住的槍杆,居然是往回捅的!
“咳!”
楚秀又噴出一口鮮血。
他從背後抱住郭銘,死死抓住槍杆用力折斷,然後果斷的將刺入兩人體內的那節拔了出來。
在槍杆脫離自己身體時,楚秀還不忘悄悄擰轉,以保證對方死得更徹底。
那個莫名撿了大功的長朔兵,還沒來得及接受這潑天的富貴,已經被投擲來的半截槍杆捅穿。
“楚校尉!”
“郭將軍!”
兩大主心骨眼看就要受傷殞命,眾人一時間陷入慌亂,形勢頓時間急轉直下。
江寧嘴角抽搐了幾下,那家夥已經倒在血泊當中,但嘴角依舊掛著一絲壞笑。
局勢一邊倒的不利,她和剩下的幾個護衛已經被徹底包圍。
只不過,身為大唐的公主,一個自南向北攪動了整個天下的傳奇女人,她當然不會只有這點手段,更不會真把命交給一個半路遇見的外人。
一支紅色的煙花升上天空,二十多號蒙面的黑衣武士仿佛憑空出現。
他們身手矯健,任何一人的戰力都絲毫不遜色於郭銘,配合起來更是天衣無縫,出手就是死招。
上一瞬還佔據絕對優勢的上百號精銳,在他們面前居然只有被單方面屠殺的份。
剛才還拚死抵抗的陳笙,和身邊的兩個弟兄相視一陣苦笑。
這憑空冒出來的隊友,並沒有讓他們安心,反而是深深的忌憚。
尤其是他們面無表情屠殺數倍於己的敵人時,更是覺得脊背發寒。
“楚校尉,你沒事吧。”
空閑下來,陳笙趕忙去查看倒地的楚秀。
“這也在你計劃之內嗎?”他小聲呢喃一句。
不多久,上百號精銳已經被屠殺殆盡,二十多號蒙面人正在追殺意圖逃跑的漏網之魚。
若說這現場是人間煉獄,那江寧便是這地獄中的王者。
現在,這位地獄之王正朝著他們迎面走來。
陳笙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直到此時他才真正了解這個女人的可怕。
也是到了現在,他才有些能夠體會,一路上跟這麽一位勾心鬥角,楚秀要花費的多少心神。
“殿下,郭將軍……捐軀了!”
一名活著的千牛衛,撲通一聲跪在了江寧跟前,淚流滿面。
“郭將軍勇烈,回京以後我會稟報陛下,給予厚葬。”江寧語氣低沉。
“多謝殿下!”
千牛衛重重把頭磕在地上,額頭都磕出血來。
他這般的小人物,很多事情並不清楚,但他們也不是傻子。
一路上,他們遭遇刺殺無數,每個地方的勢力,可能都有要殺他們的理由,只是理由不同、身份不同,刺殺的手段自然也不一樣。
但此時此刻,在這長安近郊,能發動一場這樣的襲擊,人員來自何方、又受何人指使,是個人都能猜到大概。
只是,作為一名千牛衛,背後的事情他不能多想,也不敢多想。
唯一能爭取到的,就是郭銘死後能受哀榮。
面對磕頭謝恩的千牛衛,江寧別過頭去,又看向了昏迷不醒的楚秀。
“殿下,楚校尉,楚校尉身受重傷,怕是命不久矣。”
陳笙也趕忙開始痛哭,只是他顯然是有些緊張了,光是乾吼就是不掉眼淚。
“行了,別哭了,他死不了。”
江寧俯視著昏迷過去的楚秀。
她一路上由著這家夥蹦躂,其實和看猴子的眼光差不多,他所有的操作都在自己掌控范圍之內。
直到剛才,他才算是真正脫離了掌控。
江寧的底牌不得不暴露,京城當中的那位也就此收手。
回到長安,大家還是“相親相愛一家人”,除去死掉一些對他們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底牌翻開,江寧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
這一路上,她給人的感覺都是清冷,有種仙子般的出塵之感。
此時卻不一樣了,她眼神同露出的,是獨屬於上位者的冷漠,那是一種俾睨眾生、漠視生命的冷!
她走過尚在淌血的泥濘土地,冷冷站在了陳笙和楚秀面前。
“殿,殿下。”
陳笙說話有些結巴,一時間更加緊張了。
“他……”
“姑姑無恙否?”
正當她要開口時,遠處又傳來一位青年的呼喚。
只見長安方向塵土飛揚,一個身披鮮紅甲胄的少年,騎一匹純白快馬,身後跟著三百名橙甲千牛衛,朝著她們疾馳而來。
少年肆意大笑,帶著特有的活力和張揚。
“祝兒……”
不行於色的江寧,眼睛居然模糊了。
“姑姑,您想死我了。”
縱馬來到江寧面前,少年完全不顧皇家禮儀,直接撲倒在了她的懷中。
“我的祝兒,你……長大了。”江寧語氣哽咽。
“我離開長安時,你才那麽點大,現在居然長得這麽高,高到姑姑都只能對你仰視。”
李祝一聽,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她面前,腦袋正好到她腰腹位置,隨後親昵的抱住她。
“姑姑,這樣就好了,跟五年前一樣,我還是您的小祝兒。”
“快,快起來,你是大唐的儲君,這成何體統!”江寧穩定下了情緒,帶著幾分疼惜斥責。
“大唐的儲君,但也是您侄兒啊,您是大唐的公主。”
“是啊,我是大唐的公主……”
江寧仰頭看天,硬生生把眼淚咽了回去。
“祝兒……是皇兄讓你來接本宮的嗎?”
就那麽一瞬間,江寧又恢復了那股子不入俗世的冷淡。
“不是,是我太想姑姑您了,自己偷偷溜出來的。”李祝已經起身,臉上依舊帶著少年般的純真。
“這樣啊。”江寧久久沒再說話,最後含著淚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祝兒果真長大了。”
“姑姑,我們回家。”李祝親自將她攙扶上馬。
自始至終,姑侄倆仿佛都沒看到這血流成河的刺殺現場。
李祝帶來的親衛,正在逐個檢查那些已經被殺過一遍的神秘刺客,給每具屍體補上一刀。
江寧一手勒住韁繩,看了眼流血昏迷的楚秀,淡淡道:“把他們也帶回去,此人是為我受傷的。”
“哦,那應當重賞。”李祝面函微笑,眯眼看向了灰頭土臉的陳笙幾人。
“額,殿下。”陳笙還想再說些什麽,幾杆長矛已經抵住了他的前胸和後背。
“怎麽了?”江寧回頭看向他,揮手讓那些人把武器收起來。
陳笙硬著頭皮道:“楚校尉髒腑被貫穿,暫時不宜移動,我等在城外安置就好,不敢勞煩殿下。”
“隨你。”江寧說著,又扔給了陳笙一塊玉牌:“他若能活下來,拿這東西找我領賞。”
皇家禁軍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間就只剩下了百余具屍體,以及陳笙他們三個半活人。
他和另外兩兄弟相視一陣苦笑,這麽大的場面,自己頗有種鄉巴佬進城的感覺。
“陳頭,這下子沒事吧?”徐湛一臉擔憂的看著昏迷的楚秀。
陳笙微微搖頭,示意他先別說話。
“咳咳。”
楚秀隨即咳出一口淤血,顫顫巍巍睜開了眼睛。
“楚校尉!”
“死不了。”楚秀有氣無力道,“先在郊外安定下來,別入城!”
三天后,長安城外一戶農家。
楚秀腰腹纏著繃帶,終於換下了那副不怎麽合身的盔甲,此時正穿著一身灰色的粗布麻衣,躺在小院的椅子上悠閑的曬著太陽。
“嘿,我們兄弟累死累活,你小子倒是會享受啊!”
徐湛和尉遲信風塵仆仆的從長安城趕回,拿起桌上的茶壺,對著嘴咕咚咕咚的灌了起來。
長安氣候乾燥,他們這些東方來客,短時間很難適應。
楚秀閉著眼睛沒說話,正在做飯的陳笙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如何?”
“陳頭。”徐湛衝著他打了聲招呼,又看向楚秀:“楚校尉,‘你’這人挺差啊,整個長安都沒什麽朋友。”
“別廢話!”
“哦,我來說吧。”尉遲信在旁道:“楚秀,原籍河西汾陽郡,未婚配,據說老家有個未婚妻,平時不怎麽與人交流,在金梧衛內部也沒什麽存在感……”
聽著對方打探來的情報,楚秀突然睜開了眼:“有人來了。”
江寧穿著一身便裝,比之前的打扮更素,身邊沒有跟任何人,獨自找到了他們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