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氣候變幻無常。
有的時候明明是大熱天,轉眼間狂風呼嘯,飛沙走石,烏雲蓋頂,然後傾盆暴雨開始驟然下落,雨中還夾雜著豆大的冰雹。
有的時候明明早上還是六月飛雪,要穿棉襖禦寒, 到中午就陽光熾烈,熱得能曬出兩斤油來。
而這樣的怪異氣候在吐魯番盆地尤為明顯,幾乎是每天都會發生。
遠方的天山山脈,山頭是一片雪白色,積雪將高山染成了白頭翁,山頭濃霧翻滾,宛如人間仙境。
山腳下的地面溫度卻奇高,陽光炙熱,打個雞蛋放上去, 很快就能熟透。
那湖面上碧波蕩漾,摸進去冰寒刺骨,旁邊岸上的鵝卵石塊卻被驕陽烤得滾燙,清風吹拂著茫茫草原,牧民驅趕著牛羊,棉花田裡全是忙碌的身影。
高達四五千米的海拔差異造就了吐魯番盆地這一奇特景象。
但同樣也跟行軍打來很大困難。
貴霜帝國大部分領土就是後世的印度,處於熱帶和亞熱帶地區,對於高海拔地區巨大的溫度變化很難適應。
白天熱死人,晚上凍死人。
若非身毒本身就是棉花產地,說不準光這可怕氣候就能把他們勸退。
不過西域人不相信光靠氣候就能勸走侵略者,他們是這片廣袤土地上最弱小的存在,即便是被大漢趕跑的匈奴人,也強過他們百倍,千倍。
所以他們只能依附於強者, 大漢人來了,他們就依附大漢。匈奴人來了,他們就依附匈奴, 甚至歷史上他們也曾依附過貴霜。
八月初,穿著寬大麻布素袍的大漢軍隊就翻越了犁山,一路往北,直奔高昌國。
就跟後世阿拉伯人喜歡穿白袍一樣。
這麽穿並不是為了禦寒,而是防止紫外線曬傷皮膚。
在高緯度地區怕的並不是隨時出沒的草原狼群,也不是忽冷忽熱的惡劣天氣,而是太陽的直曬。
有的時候天氣似乎並不炎熱,可長時間暴露在太陽下,皮膚會焦黑龜裂開來。
到了傍晚時分,關羽大軍已經快到月光湖,離高昌不足百裡。
這月光湖,便是後世吐魯番東南方的艾丁湖。
雖然艾丁湖是鹹水湖,但它的形成是豐沛的地下水資源湧現而出。因此高昌一帶多有地下河流,繁衍了大片土地綠色植被。
匈奴人和鮮卑人都是逐水草而居,雖然是南下打仗,但牛羊也必須帶著,充當移動的行軍糧。
所以此時此刻,位於高昌周邊一帶的大量匈奴人和鮮卑人正在沃野放牧。
關羽軍斥候早就知道了這個情況, 所以在沒有到艾丁湖之前, 他就命令大軍停下腳步,原地安營扎寨,在沙漠戈壁的風沙當中休息一晚。
這是因為過了艾丁湖之後,就是一片戈壁,沒有了水草,匈奴人和鮮卑人自然不會過來,自然也不會發現他們的存在。
到了第二日,重新整頓之後,關羽便命令大軍再次出發,成群結隊的馬匹蜂擁成列,向著北方洶湧而去。
曠野之上到處都是匈奴人和鮮卑人的牧民,他們霸佔了水草最好的地方。
牛羊群所過之處,宛如割草機一般寸草不生,除了還沒乾,等第二天才會來撿的牛糞以外,就什麽都不會留下。
這些人不僅是牧民,還是戰士,同時也是北方草原民族最好的斥候兵。
關羽雖然已經靠近到了艾丁湖一帶,但實際距離還是有二三十裡,離高昌城也有七八十裡的距離,但當他們還沒到艾丁湖附近,就已經被發覺。
蒼茫的大漠雖然也有群山戈壁,可高昌一帶多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區,視野遼闊到甚至能隔著數十公裡看到遠方若隱若現的雪山。
所以像這樣的軍事行動很難隱藏。
不過關羽也沒有打算隱藏,他就是奔著高昌和交河城一帶的匈奴人鮮卑人去的。
廣袤的平原上,烈陽高照。
經過半年時間,遠征西域的大漢士兵也已經適應起了這裡的氣候。
他們很多人上火、皮膚開裂、黝黑、脫水,但好在有當地鄯善國鼎立支持,配合大量隨軍攜帶的柑橘、藥物治療,並沒有影響戰鬥力。
總計八萬大軍,張飛那邊帶了兩萬騎兵和兩萬步卒為前部。
關羽的後部總數是也是四萬人,但其中一大半是騎兵,他分了一萬五千步兵以及五千騎兵給管亥處理匈奴鮮卑的援軍,自己則隻帶了兩萬騎兵過來。
滾滾奔騰的馬蹄即便是隔著數公裡,也能感覺得到地面輕微地動。
在艾丁湖畔附近放牧的匈奴牧民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勁,對於常年生存在草原來說,馬蹄聲音非常敏感,立即紛紛貼地去聽。
“是漢人軍隊!”
“快,快回去報告給單於。”
“又是那些羌人崽子!”
“先回去吧。”
附近上百名牧民不僅已經能感覺到越來越近的馬蹄聲,還看到了數公裡之外,隱隱出現的騎兵身影。
有經驗的老牧民一眼就認出,來的騎兵多是西涼羌兵。
在西域能糾集那麽多騎兵的,除了匈奴人和鮮卑人以外,也就只有涼州的羌人了。
而且以往東漢一朝遠征西域,並不是從內地派兵過來,基本都是從涼州征召羌人去西域作戰,還有歸附的南匈奴、鮮卑、烏桓等部落。
像漢安帝永初元年(107年),騎都尉王弘征調金城、隴西、漢陽數萬羌人騎兵征討西域。
漢安帝元初元年(114年),漢朝再次征召羌人討伐西域。
北匈奴人與漢朝作戰的時候,對手也往往不是漢人軍隊,而是漢人將領率領的羌兵、南匈奴兵以及烏桓兵。
所以北匈奴人其實更清楚他們面對的對手是誰,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老對手西涼羌人來了。
不過讓匈奴人覺得詫異的是,羌人已經跟大漢多年戰爭,早就已經勢不兩立。
包括百年羌亂的起因,也多是羌人被大漢奴役壓迫而造成的反抗。
為什麽這次大漢兵出西域,羌人還會願意跟隨相助呢?
匈奴人不知道的是。
大漢確實是個帶惡人,羌人、南匈奴、烏桓基本都是他們壓迫的對象。
每次邊境出亂子,大漢自己不派兵,就讓歸附的少數民族去。
而且征調他們去就算了,還不給錢給糧食,讓他們自己帶武器糧草,如果不去的話,負責征調的將領就會屠戮整個部落。
比如永初元年騎都尉王弘那一次,由於羌人被征調後紛紛逃跑,王弘就選擇高壓政策,殘酷殺戮,有人逃跑,就屠殺部落,造成了漢羌矛盾再一次銳化。
還有後來漢順帝時期的並州與幽州刺史來機、劉秉,二人為酷吏,橫征暴斂,對羌人繼續肆無忌憚的壓榨,據說當時的羌人對二人稍有不如意,則立即破家滅族,整個族都要被屠戮。
烏桓和南匈奴更不用多說,在打鮮卑這事上就多次被漢朝征調,然後征調完了還不給工資,打個白條,讓烏桓人和南匈奴人怨聲載道,引發了漢末一系列的叛亂。
大漢朝廷的各種操作屬於是資本家看了會流淚,美利堅民主看了會沉默。
雖然有一說一,自己國家當帶惡人總歸要向著自己國家一點,但在這一點上,確實是大漢不做人。因為這些操作,直接是官逼民反。
東漢百年羌亂,以及東漢末年無數次烏桓叛亂,就跟大漢朝廷的這些騷操作有很大關系。
陳暮曾經細細研究過為什麽周邊少數民族會多次叛亂的根本原因。
他認為雙方根本矛盾並非完全是大漢讓他們服兵役打白工。
而是因為混亂的管理制度和大漢朝廷的不作為導致。
實際上西漢時期,對於歸附的這些少數民族就很少發生叛亂。
可到了東漢之後,各種叛亂不絕,如百年羌亂,烏桓叛亂,南方蠻夷叛亂等等。
而發生這一切的根本原因還在於東漢朝廷沒有改變政策。
西漢時期對待少數民族的政策跟後世我國比較類似,民族區域自治。
王莽時期為加強邊疆統治,強行在西涼、幽州、荊州、交州、益州、揚州等地實行郡縣製,把當地土著當作漢民對待。
郡縣的上層管理者都是漢人,這些人有不少貪汙腐敗,殘酷壓迫當地土著。
再加上郡縣製的推行導致少數民族原有的社會組織、傳統文化、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習俗都受到了嚴重衝擊。
二者矛盾一下子激化開,迅速導致了漢人與少數民族對立的局面出現。
這種現象最嚴重的地區就是西涼羌人部落。
本來雙方就已經出現了矛盾,卻不積極尋求解決的辦法。
等到後來西域發生叛亂,朝廷征調羌人讓他們打白工去平定西域叛亂的時候,羌人自然不願意服從,紛紛逃跑。
然後當地官員又采取高壓政策,收取高額稅收,殘酷壓迫,甚至屠殺部落和村莊,導致矛盾更加尖銳。
最終在兵役苛政和以及巨額重稅的雙重壓迫下,鬧出了百年羌亂,給予了東漢財政巨大的打擊。
所以在陳暮分析出這才是羌漢矛盾的根本原因之後,他迅速調整了政策。
一是對羌人、烏桓人以及匈奴人實行民族區域自治的原則。
二是對少數民族采取的教育方式是,既多民族大國家的政策,強調多元一體化。
三是像唐朝那樣,開放迎接少數民族的優秀將領,以羌治羌,以烏桓治烏桓,以匈奴治匈奴。
但對於少數民族上層首領階級,要采取平等對待原則,把他們當做漢人的官員即可,不僅沒有歧視,還可以正常升遷或者降職。
一系列民族政策是把邊境的少數民族部落當人看,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實現民族大團結,防止邊境出亂子。
這些政策出台之後,迅速平定了邊境的叛亂,再加上韓遂馬騰等人歸附,說動了西涼各地的羌王願意降漢。
幾年下來,西涼等地逐漸安定,紅薯土豆高粱等作物傳到雍涼地區,羌人逐漸得意解決溫飽問題。
而此時朝廷需要對西域用兵,已經成為大漢官員的羌人部落首領們自然也願意投桃報李。
一時間,大量精銳的西涼羌人騎兵被征調到了西征隊伍裡,成為了主力騎兵。
關羽率領著這支騎兵隊伍,一路奔襲,直達艾丁湖南畔。
匈奴人迅速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回去稟報。
得知漢人來犯,匈奴單於呼衍王立即派人去通知西部鮮卑幾個首領。
值得一提的是,歷史上西部鮮卑的首領叫做莫護跋,他的孫子慕容皝建立了前燕,就是那位姑蘇慕容複心心念念的大燕國。
此時的時間段莫護跋估計才剛出生沒幾年。
因為在公元237年到238年間,他曾經跟隨毌丘儉和司馬懿兩次征討過遼東的公孫淵,立下汗馬功勞,而他的次子慕容廆269年才出生。
所以綜合來說,可以斷定現在的莫護跋應該是個嬰兒,甚至可能還沒出生。
當初西部鮮卑被漢朝打跑之後,莫護跋的父親不願意歸附漢朝,於是遠遁西域,如今部落尚有十多萬人,騎兵數萬之眾。
匈奴單於呼衍王派去的人很快通知了莫護跋的父親以及另外幾個鮮卑小部落首領大人。
很快在關羽大軍還未抵達高昌的時候,匈奴人和鮮卑人就已經進行了軍事動員,雙方聯合在一起,總兵力超過了十萬,而且多是騎兵。
只不過二族的騎兵沒有馬鐙和馬蹄鐵,也沒有像漢朝財大氣粗那樣帶了數千套戰甲出來,戰鬥力不在一個層次。
畢竟即便是知道馬鐙和馬蹄鐵,匈奴人和鮮卑人缺少鋼鐵,自然也打造不了這些東西。
午後的大地上,狂風吹拂著山崗,遠方的天空忽然變暗了。
仿佛無數朵黑雲向著南方湧來。
關羽騎在馬背上,將用於遮蔽陽光的墨鏡摘下,然後取出望遠鏡觀望。
就看到數十公裡外,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奔騰,卷起黃沙漫天。
曾經來過西域的一位名叫滇昌的羌人首領手搭涼棚,對關羽說道:“大將軍,像是要變天了。”
“嗯。”
關羽點點頭,他看到地面黃沙漫天,天空烏雲飄散,顯然是不僅匈奴人和鮮卑人已經在往南進攻,同時也有可能因為氣候變化而發生驟降暴雨。
他的目光扭頭看向另外一人。
那人叫趙仲,乃是冀州平原人士,原本是個鐵匠,後來青州鋼鐵製造廠招募匠人,進入了鋼鐵廠,輾轉去了火器局。
燧發槍的發明就是他,此次趙仲擔任火槍軍校尉,負責的是火器射擊指揮工作。
火槍隊已經訓練了一年之久,也曾經用於剿匪實戰,斬獲頗豐。
但真正上到這種級別的戰場,還是第一次,而且關羽雖然在來的路上見識過火器的威力,但之前在某次下雨過程當中,火器因雨水而啞火了不少。
所以相比於技術還不成型的槍械,關羽更信任手中的刀。
趙仲認真說道:“大將軍放心,上次因雨水問題之後,我就在關中的時候令人打造了數千個木盒,把木盒裝在藥池上,不僅能阻擋雨水,還能防止發射時火藥濺射傷到人。”
這是18世紀英國人發明的辦法,非常簡單粗暴,可以有效解決燧發槍進水問題。
“這樣嗎?”
關羽聽不懂他說的設計思路,只是說道:“這火器是四弟強讓我帶上的,我本不信任,但既然是四弟說的,那就姑且信之。小子,若是此戰你的火槍隊出了問題,你知道什麽下場。”
趙仲肅然道:“若出差池,願受軍法處置。”
“那就好。”
關羽點點頭,目光再次看向遠方的大地。
匈奴人和鮮卑人來的比他想象得要快,這裡是高昌城外約十余裡的地方。
本來是想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但畢竟是茫茫平原戈壁,想要隱藏軍事行動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也只能迎戰。
“準備作戰!”
他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身後各級羌人將領立即把命令傳達下去。
有了大漢朝廷的裝備和財力支持,這支羌人騎兵被武裝到了牙齒。
很快。
大地震動越來越近。
遠方十多萬騎兵如烏雲一樣洶湧而來。
“殺!”
隨著雙方距離不足兩公裡,為了保持衝鋒的勢頭,關羽下達了進攻指令。
一瞬間,嘶吼與呐喊傳遍了全軍,羌人騎兵開始反衝鋒。
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絲顧慮。
兩邊都不給對方任何前戲準備,騎兵要的就是這股衝鋒的勢頭,如果先停下來再打半天嘴炮,氣勢就會削弱。
所以騎兵之間的遭遇戰,往往都是見面就直接開乾,利用馬匹的衝力先乾掉對方,而不是先聊會天。
片刻後,雙方如海洋一樣碰撞在了一起,頃刻間人仰馬翻,塵沙遍起。
從人數上來說,大漢騎兵處於絕對劣勢。
兩萬對十多萬,這是在送死。
然而令人難以想象的是,這兩萬騎兵根本沒有輸,宛如洪水一樣衝垮了匈奴人和鮮卑人的陣型,很快廝殺在了一起。
漢人強大之處就在於善假於物。
李陵在浚稽山之戰五千士兵對戰十萬匈奴人,殺傷匈奴騎兵萬余,就在於善用弓箭。
而大漢征召來的騎兵雖多是羌人,但經過訓練,且裝備優良,戰鬥力不俗。
因此與十多萬匈奴人和鮮卑人呈現出了纏鬥的趨勢。
此時關羽的位置比較靠後,他的周圍由自己一千親衛隊以及排列成一字長蛇陣的五千火器軍組成。
這些人也都騎著馬匹。
遠方外圍匈奴人和鮮卑人注意到了這裡,知道可能是漢人將領,於是悍然發動了襲擊。
“準備射擊!”
趙仲見到敵人上萬騎兵組織向著這邊衝來,發出了高昂怒吼。
頃刻間早就已經準備妥當的火槍兵紛紛舉起了手中的槍械,通過機瞄,對準了來襲的敵人。
“射!”
等到敵人到了三百米開外,趙仲悍然下達了進攻指令。
他們的槍械可是滑膛燧發槍。
精準射程是一百八十米,而有效射程超過了五百米。
美國獨立戰爭時期,民兵莫西·墨菲就是用滑膛燧發槍在500米外擊斃了一名英國將軍西蒙·弗雷澤。
一聲令下,所有嚴格訓練的火槍兵紛紛扣動扳機,一時間震天槍聲頓時四起。
關羽騎馬站在一個小山坡上。
在他的注視下, 下方排列成一字迎敵的火槍兵,開槍迎敵,槍管白煙彌漫,周圍大霧繚繞。
在大霧當中,射擊完的火槍兵也不去管敵人的死活,迅速開始裝填工作。
然而在二百多米開外,匈奴人和鮮卑人騎兵如遭重創,紛紛落馬,還未靠近敵人,前方的士兵絆倒了後方的士兵,使得攻勢頓時一滯。
“哦?”
關羽觀望著戰果,頗為驚訝。
一旁的趙仲神情不變,沉聲說道:“大將軍,丞相當年視察火器局的時候曾經說過,時代要變了。現在,就是這個時候。”
“嗯。”
關羽沉吟許久,看了眼趙仲手中的那杆槍,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青龍偃月刀,一時間眼神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麽。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