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人天生富貴命,若是哪一天真的跌落凡塵,估計連普通人都比不上。
“真是累死了啊。”
劉益守感慨了一句。
這幾天他幾乎每天就睡兩個多時辰,其他時間都是忙得暈頭轉向的。應付寺廟裡的和尚,應付元子攸,招募洛陽城裡的各種工匠,安排搬運收繳上來的財貨等等。
沒錯,現在好像螞蟻搬家一樣,洛陽寺廟裡送來的錢糧,在換成了所需的物資後,全都運到了虎牢關。
凌冬將至,就必須要儲備好物資,這是一個很好懂的道理。而梁國的北伐箭在弦上,劉益守來洛陽的這一波,算是最後一次得到充足的補給。
出了滎陽往青徐之地,那就一切都得看天收了。
他麾下所有人都以為此番來洛陽會經歷大戰惡戰,只有劉益守自己明白,真正的戰鬥還在後面,任何一個有腦子的人,都不應該在不需要耗費力氣的地方瞎折騰。
“阿郎,我們認識還不到半年,你是不是就對我沒興趣了啊。”
元莒犁從後面抱著劉益守,白嫩的小手摩挲著對方的脖子,語氣裡滿是誘惑和淡淡的哀怨。其實在皇宮裡瘋狂的浪一把,是這個時代每個女人藏在心底的魔鬼,無人能抵抗這種誘惑。
“不是這樣的,如果我們在洛陽宮裡做那些事情,會讓元子攸有些不好的聯想。當然,其他女人是沒問題的,只是,你乃是元氏出身,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
魏國可不是沒有女人當政過,元子攸會把事情往不好的地方想。”
說到這裡,劉益守在元莒犁耳邊輕聲說道:“你兄長和弟弟的死,元子攸脫不開乾系。如果他認為我們的孩子將來會被扶持為皇帝,你猜他會不會做一些難堪的事?”
這話說完,元莒犁僵硬的手臂垂了下來,整個人都嚇得微微顫抖。平心而論,元子攸殺她的概率,比殺劉益守要大。這個結論雖然荒謬,卻是不爭的事實。
“這邊的事情快辦完了,明日我就會派人送你回滎陽,你在那邊等我。”
劉益守沉聲說道,表情跟平日裡的輕松寫意不太一樣。
“發生什麽事情了麽?”
元莒犁緊張的問道。
“暫時還沒有,不過以防萬一吧。你先去睡,我馬上要出去一下。”劉益守擺了擺手說道。很多失敗的人,都是倒在成功的前一刻。
劉益守此行洛陽“撈一票”,算得上是“大獲全勝”,除了有一個隱患沒有解決以外,全身而退幾乎不存在任何變數。
“哦,危險麽?我聽元子攸說,現在洛陽城裡有很多人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呢。”
元莒犁有些後怕的說道。
“殺了我,元子攸就會把收到的錢還給那些人麽?”劉益守反問道,心中對元子攸的判斷不以為然。
元莒犁想了想,搖搖頭道:“收了的錢豈有退回去的道理,他現在畢竟是天子啊,誰會從天子手裡拿錢啊,除了爾朱榮以外。”
“對啊。”
劉益守讓元莒犁給自己披好大氅,漫不經心的說道:“欠錢的才是大爺,尤其是那種欠了很多錢的。現在我在洛陽城裡不但不危險,相反很多給了元子攸錢的勳貴會想方設法的保護我,生怕我吃不好睡不好,打了敗仗導致他們血本無歸。
如果有人要對付我,他們不但不會幫忙,反而會想方設法的阻止。”
是這樣麽?
元莒犁感覺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以前劉益守誰也沒惹,結果有人要把他抓走送給胡太后當面首。現在劉益守巧取豪奪,反而有一幫人站在他那邊,生怕自己的錢打了水漂。果然是笑貧不笑娼的世道啊!
看到劉益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元莒犁長歎了一聲,隱隱有些為自己的男人擔憂。他太聰明了,太拔萃了,這樣的人,很容易木秀於林。
……
權力沒有真空,如果出現真空,那麽就會迅速被新的力量所填補。之前爾朱榮在洛陽大開殺戒,卻並不是所有人和所有世家不加區分的屠戮。
總有些看上去偶然,但實際上卻是處心積慮的“漏網之魚”。比如說弘農楊氏一族。
在滎陽發現楊昱主持軍務之後,劉益守就有個猜想,楊氏一族,應該很早就開始全盤布局,謀求在魏國的變亂中佔據一席之地。
楊愔一家,到了葛榮那裡。他叔父楊椿一家,則是穩穩的在洛陽,暗地裡跟元子攸和爾朱榮達成了部分協議。
爾朱榮離開洛陽後,費穆與楊氏一族,成了最大的受益者,這很難用“偶然”兩個字解釋。
此時此刻,在洛陽城內一間不起眼的院落裡,劉益守見到了楊昱的老爹楊椿,瞬間就解開了心中所有的謎團。
“楊司徒,晚輩有禮了。”
劉益守滿臉笑容給眼前這位胡須花白的三公之一行了一禮。要知道,爾朱榮當初屠戮洛陽的時候,此人就在洛陽城內!但是他沒事!
這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而現在他兒子楊昱又負責滎陽的防務,可以說是位高權重。要是劉益守還看不出來,那他真是個傻子了。
“哪裡哪裡,劉都督少年俊傑,老夫真是欽佩不已啊。聽聞犬子在滎陽得到劉都督多番關照,在這裡還得對都督說句感謝。”
楊椿笑眯眯的說道,和劉益守二人在廳堂裡落座,都在互相審視對方。
“楊司徒是為了債券的事情而來的麽?”
劉益守試探性的問道,很多情況明擺著了,到現在為止,買債券的那些權貴,基本上都是元氏一族的勳貴,畢竟,被下獄拷打的人是元鷙嘛。
所以北方世家的人或許還覺得,其實不上船,也是沒關系的,可是心裡又有點沒底。所以楊椿作為這些人裡面剩下的大佬,就站出來了。
“確實是為了債券啊。”
楊椿長歎一聲道。
他發現劉益守面色平靜,於是主動給對方倒了一杯酒問道:“此番劉都督出征青徐,老夫有幾件事情想知道。”
很多話,忽悠元子攸是可以的,但要忽悠楊椿,幾乎沒有可能。劉益守之前在洛陽打探各方勢力底細深淺的時候就知道,這一位是孝文帝時期就在的重臣。
可以說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
“楊司徒有話不妨直言。”
聽到這話,楊椿微微點頭問道:“劉都督出征青徐,有幾分把握擊敗邢杲?有幾分把握擊敗羊侃?”
羊侃原本是魏國將領,出身泰山羊氏。但現在徐紇(胡太后曾經的面首之一)逃到泰山,洛陽又發生政變,元子攸登基,朝臣被大肆屠戮。
於是徐紇勸說羊侃起兵,將州郡獻給南梁,而羊侃的兄長羊敦則在兗州(濟寧市東北)公開反對羊侃,表示仍然忠於魏國朝廷,忠於元子攸。
然後羊侃率軍圍攻兗州,尚未攻下。魏國的援軍和梁國的援軍,也暫時都未到達,鹿死誰手,估計就看誰的援軍更猛了。
而邢杲鬧事的地方,在更遠更靠東北邊的北海(山東濰坊),勢頭更猛,鬧得更凶!
好在這兩撥人並非同路人,彼此之間暫時也沒發現有什麽關聯和策應。
但很顯然,北魏朝廷對於青徐之地的控制,已然崩潰。哪怕是暫時沒有被羊侃和邢杲攻佔的城池,也不怎麽聽洛陽這邊使喚了。
一句“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就能把朝廷的使者頂回去。
“楊司徒是想知道說在下擊敗他們有幾分把握,還是朝廷收回這些地方有幾分把握?”
劉益守笑著問道,輕輕的抿了一口酒。
這兩個問題看似一樣,實則大不相同。因為劉益守佔據這些地方以後,同樣可以稱為第二個邢杲或者羊侃。那樣洛陽很多人的投資就血本無歸了。
“楊司徒曾經在軍中多有任事,豈有聽聞那種還未出征就言此戰必勝的?”劉益守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無妨的,繼續說下去。”
楊椿不動聲色道。
“羊侃的心思是南人北歸,但羊侃麾下的士卒,卻多半是青徐之地的本地人。這些人,並不想跟他一起回歸建康。
所以我料定羊侃必定不能成事,頂天就一人逃到建康苟延殘喘罷了。”
劉益守言之鑿鑿的說道。
楊椿微微點頭道:“那邢杲如何?”
“如果說羊侃是名將,他帶兵威脅很大的話,邢杲乃是主簿出身,刀筆小吏而已。更何況麾下沒有什麽能征慣戰的將領,潛力遠不如羊侃部。
現在他該佔的地方佔了,不該佔的地方也佔了。馬上就要到春耕,麾下部眾只怕很多人都想著地裡的農時。他麾下人馬越多,肯定越是缺糧。
青徐之地有羊侃和邢杲這兩波叛亂,必然是土地成片的荒蕪,我料定青黃不接之時,就是邢杲大軍即將崩潰的時候。這家夥看起來龐大,實際上比羊侃要好對付。”
楊椿繼續點頭,沒有開口說話,似乎在等著劉益守的下文。
“擊敗這兩波人馬以後,稍作休整,我便會帶兵前往睢陽(商丘),與梁軍戰鬥。”
劉益守十分篤定的說道。
一直不開口的楊椿,這才面露笑容道:“年輕人有自信是好事,但也不要好高騖遠,青徐之地太大,你是吃不消的。”
“所以呢?”
聽到這話,劉益守微微皺眉。
“朝廷其實本來也打算組織一支大軍開赴青徐,只是還沒有準備好。不如這樣,你們帶兵為先鋒,另外一支兵馬由鎮西將軍李叔仁率領,先支援睢陽,然後再與你們換防。你看這樣如何?”
楊椿臉上的笑容是那麽的自然,好像一位親切的老者一樣。
但他說的意思卻很明白:你們只是賣苦力的,打下青徐之地後,要把地盤交給我們,那樣你說的賦稅和土地之類的東西才能兌現!不要把我們當冤大頭!
“這個是自然,在下非常讚同。”
劉益守也微笑著點頭,好像對楊椿說的話一點點都不在意一樣。
這讓平日裡就以“足智多謀,目光如炬”著稱的楊椿非常不解。他了解過劉益守這個人的事跡,對方絕不是那種好糊弄的人!
明擺著把他們當開路先鋒和硬漢打手的事情,稍微有點腦子的都會開始叫苦了。
“其實呢,羊侃部和邢杲部,也都不好對付,加起來差不多也實打實的有十多萬人了。你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出來,沒關系的。”
這一刻,楊椿倒是有點為劉益守擔心起來了。按照他的計劃,應該是劉益守激烈反對這個提議,然後他再順便提出讓李叔仁的軍隊跟在對方後面為應援。
然後這件事就妥當了。
沒想到對方居然一口答應下來,這怎麽看怎麽不合常理啊!
“沒有什麽關系,只要楊司徒可以讓洛陽城的世家豪門多捐點財物給我們就行了,其他的都好說。”
劉益守十分大度的說道,像是沒有聽懂對方話語裡的暗示一樣。
“那行吧,你的意思我會跟他們說的,問題不大。如果到了青徐那邊戰局不利,你記得派人去睢陽找李叔仁都督求援。”
楊椿好心的提醒道。
劉益守似乎是對今日的會面結果非常滿意,他激動的握住楊椿的手道:“楊司徒,大家都是在為國家效力,就不要分什麽彼此了。
總之我們拿到出征必須的物資以後,就會離開滎陽,依然是您的兒子楊昱為都督,鎮守滎陽。至於睢陽,我們肯定也會解決了青徐之地的麻煩以後,再跟李叔仁都督的部隊換防,絕不戀棧,亦不會學某些匪徒一樣將那裡洗劫得一乾二淨。
楊司徒放心便是。”
看到劉益守如此“知情識趣”,好多話楊椿倒是不好再說了。他輕歎一聲道:“劉都督勉力吧,千萬不要太為難自己了。量力而行便是。放心,這偌大魏國,不止是你們而已。”
“楊司徒的話在下會謹記於心的,天色不早,多有叨擾,這就告辭了。”劉益守禮貌的行了一禮說道。
楊椿將劉益守送到門口,這才返回來到書房,仔細回憶了今日會面的諸多細節。總覺得對方的態度似乎有些怪異。
卻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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