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為秦嶺地區,江南為大巴山地區,風貌迥異,如同黑白兩面。整體地貌呈現南北高山夾峙,河谷盆地居中的特點,其中山地面積居然佔全郡九成以上!
若是論糧食產出,這裡可比漢中差遠了,幾乎可以用“微不足道”來形容,歷來都是安置流民與災民的地方。
人口稀少,土地貧瘠,耕地單薄,當地人食譜裡面山貨佔比很高等等,就是安康郡的真實寫照。
可是萬般不好,也抵不過這裡盛產金沙啊!
《管子輕重甲》說:“楚有汝漢之黃金。”
《管子揆度》又說:“黃金起於汝、漢水之右衢”。
所說的地方,具體就在安康郡漢江北岸的支流裡。
劉益守之所以敢對漢中動刀,就是因為安康這邊。這裡長年通過黃金換糧食的方式,官府府庫裡糧食不少……當然,這是前任刺史楊乾運的功勞,蕭紀還來不及對漢中的資源進行清點,就被蕭圓照給背刺了。
當初賀拔嶽不僅直接使用漢中的糧食,還用安康的黃金在梁國買糧食。
只是現在安康郡府庫裡的黃金與糧草全部便宜了劉益守。
如今秋收已過,安康郡的江水與河水,溫度也算不上“溫婉可人”,但仍然有大批的百姓矗立於河水中,手持簸箕,有節奏地將水中砂石鏟到長條形木床中。
要是問江水冷不冷?那肯定是很冷的。
但淘到金沙以後,便可以將這些含有黃金的細沙抵償徭役與賦稅。對於土地狹小的安康郡的百姓來說,除了這個渠道外,他們還能從哪裡去弄那麽多糧食來交稅呢?
很顯然,金沙便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另一例證。因為有收集金沙這個進項,當地百姓比梁國其他地方的貧苦百姓過得還稍微好點。還可以用金沙購買其他郡縣的糧食。
看上去很荒謬,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江山很冷,但百姓們“淘金致富”的心卻很熱。
“官府管理的金礦,也在安康城周圍麽?”
看著村民們在水中淘金的劉益守,微微皺眉詢問身邊的王偉道。
“回主公,確實如此。”
王偉恭敬的拱手答道,至於為什麽劉益守不肯在第一時間與長孫儉見面,他也搞不明白。王偉自從帶著長孫儉來到安康郡,就發現劉益守在四下走動,體察民情,記錄安康郡本地的資源分布。
“安康群山有茶,質地優良。還有沙金與礦金,如今皆為朝廷所控,只是從前都便宜了蕭紀和魏國。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大好河山蕭衍都不知道好好利用開發,真是暴殄天物。”劉益守忍不住歎息道。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之前沒來安康,劉益守只知道安康土地狹小貧瘠,產出有限。沒想到居然在金礦與茶葉這裡埋伏著呢!
“主公說得極是。安康郡采用金沙交賦稅之法,不收谷物。
百姓們淘金之風屢禁不止,最後也只能聽之任之了。在這裡,私藏金沙可是大罪,百姓們日以繼夜的淘金,只是最後也沒聽說有誰靠著淘金致富的。”
安康郡盛產金沙,但這些金沙不是黃金,還要去除雜質,還要提純,將其打造成金扣或者金餅,那都不是窮苦百姓能辦到的,甚至本地大戶都辦不到。
所以普通百姓辛辛苦苦淘出來的金沙,交給朝廷換不了幾個錢,而且還要交稅,能發達那才是真見鬼!若是有私人來收,或者有人私藏,查出來就是死罪。
饒是如此,淘金之人依舊是如同過江之鯽一般絡繹不絕。
因為淘金雖然不能脫貧,但卻可以改善生活啊!這是多簡單一個道理,人們總是會追求更好的生活,自古無二。
在沒有其他門路的情況下,不淘金又能怎麽辦呢?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要改善百姓的生活,什麽年代都是門路第一。
如果一個地方沒有好的門路可以給普通百姓走,那他們最終除了造反以外還能幹啥呢?
劉益守心中有萬千思緒,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很多話說出來王偉也不明白,不提也罷。
“將來天下太平了,可以放開淘金沙的買賣嘛,不要管得太死了。只要金沙不帶離安康,允許他們淘金,將其轉賣給他人都可以,甚至可以讓臨近郡縣的人都來淘金。
讓本地百姓提供一下屋舍與膳食,這裡山清水秀的,將來那些騷人墨客們來這裡寫寫文章,順便遊玩一番,本地百姓會過得更好,也不需要官府出什麽錢。”
劉益守裝作不以為意的說道,並不覺得朝廷將淘金沙這塊管得死死的有什麽好處。
淘金沙並不能產出多少黃金,但是這個噱頭玩得好,可以搞活本地經濟,發展旅遊業。劉益守對“錢”的理解,可比王偉他們要深刻多了。
黃金如果不能參與流通,那就只是死物而已,當凳子坐都嫌硬。
官府的黃金進項,主要是靠開采黃金礦。河床上那點散落的金沙,能搞多少黃金?費時費力,這種勞動本身的價值,或許都要超過等重黃金的交換價值。
看著那些在河裡撈金,卻穿得衣衫襤褸的百姓,劉益守不知道要如何評價才好。
唐代的時候,有個地方做到了這一點,反其道而行之,僅僅靠著商業與不發達的手工業,就造福了本地一方百姓。
李白杜甫等人都爭相在那裡留下詩句,成為了唐代文化的一道靚麗風景。就是“夔門中斷楚江開”裡所指的夔州。
安康地處漢江要害,也具備類似條件,劉益守覺得可以在這裡玩一玩“淘金旅遊”。
當然了,那得等天下太平再說。這裡就像是附著在大樹上的蔓藤一般,天下安康,則安康富,天下不安,安康郡也跟著倒霉,依靠它自身那是發展不起來的。
天下一統,一定要天下一統!什麽規劃都要以天下一統為前提,不然就是浮沙建塔,一個浪花過來就沒了。
劉益守眺望漢江江面,緊緊握拳不發一言。
“主公,長孫儉真的不見一面麽?打聽一下魏軍的部署也是好的。”
看到劉益守在發呆,王偉小聲建議道。他完全沒想到劉益守現在腦子裡都是想在安康郡搞什麽“特色淘金小旅遊”。
“既然你這麽推薦,那就見一見吧。”
劉益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對此毫無興趣。
“主公……”
王偉還想再說什麽,劉益守擺了擺手正色道:“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桌上也得不到,不必再說了。不是什麽時候都能遇到司馬光那樣的人。”
“司馬光是誰?司馬氏的藩王還是司馬子如的親戚?是個怎樣的人?”
這話王偉聽得莫名其妙的。
“走吧,不要在意那些細節。”
劉益守輕輕擺手,懶得解釋這些無聊的問題。
回安康城的路上,王偉對於劉益守的態度有些疑惑,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整個人像是便秘了一般,就差沒把“不爽”二字寫臉上了。
“有話可以直接說。”
劉益守看著他,不明白王偉在擔心什麽。
“主公似乎不擔心漢中的戰局啊。”
一個人緊不緊張,很容易就能看出來。劉益守現在的模樣,顯然是對戰局胸有成竹。
也可以說是不怎麽在乎得失。
“目前的情況,楊忠這五百人足夠用了。賀拔嶽若是大軍從陳倉道出兵決戰,我們再過去補位也是不遲的。如果真要決戰,那麽地點在南鄭以西的沔陽。”
陳倉道是目前關中與漢中的主乾道,運輸條件更好,之前賀拔嶽兵馬佔據漢中時,就一直通過陳倉道向關中運糧。
】
劉益守說得很輕松,王偉卻從裡面聽出來了凶險!
不知道的,還以為楊忠手裡有五千人呢,可那只有五百人啊!
“主公,楊忠手裡的部曲是不是太少了?”
王偉拉住劉益守的袖口,站在原地不走了,頗有些憂心的問道。
“不,正好。要是人多了,關中那些人,就不會輕敵了。而且人數太多補給也很不便。”
劉益守顯然拒絕了王偉後面的話:增兵城固縣!
他覺得以目前現有的兵力,那是足夠應付各種狀況的。劉益守可沒要求楊忠守城,打不過是可以跑的!
其實在劉益守前世的歷史上,沙苑之戰的時候,李弼親率五十具裝騎兵,就扭轉了高歡二十萬大軍的絕對優勢,一舉奠定勝局。
所以說戰爭不是在拚人數,在關鍵的地方投入合適的人,一發入魂,很多時候幾十個人就夠了。
反而是那種動不動幾十萬大軍出動的一方,因為指揮不靈便,敗的次數更多。
很多時候,人越多能發揮出來的實力反而越少!
不一會,劉益守一行人來到安康城,在府衙大堂見到了休息得挺好,但明顯看起來沒精神的長孫儉。
“啊!原來是你啊!當年罵我是妖孽那個綠袍小官。”
劉益守一把抓住長孫儉的袖口,指著他的臉興奮的大喊道。
當年他帶著人去查抄洛陽的權貴,就曾聽到有官員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的,說什麽“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那妖孽是誰呢?除了劉益守還能有誰!
那時候回過頭驚鴻一瞥,劉益守記住了長孫儉的模樣,卻又找不到對方了,這事便沒了下文。沒想到這次讓他逮了個正著。
“吳王,雖然在下現在是俘虜,但卻並不認為當日說的話有什麽問題。甚至如今吳王的地位已經說明了當日在下預言準確。”
長孫儉正色說道。
劉益守如今年紀輕輕便掌控梁國朝局,這還不夠妖孽?
“放肆!吳王也是你可以置評的嗎?”
王偉面色大變,厲聲呵斥道。
“不要那麽粗魯嘛。嘴長在別人身上,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你還能阻止別人去評價你麽?”
劉益守輕輕擺手,示意王偉退到一旁。
“長孫先生不要那麽緊張嘛。來來來,這邊坐。”
劉益守讓長孫儉落座,隨即看著對方詢問道:“賀拔嶽欲謀漢中,此番領兵之人,是不是李弼?”
聽到這話,長孫儉忍不住就面色一緊,隨後便一言不發保持沉默。
“看來我是猜中了。
那讓我繼續來猜猜李弼帶了多少人。
關中困苦,府兵改製也是磕磕碰碰,想來不太可能太多人穿越褒斜道入漢中,受製於後勤,一兩千人就很了不得了。
折衝府根據大小不同,一般可招募八百到一千二百名府兵,共同訓練,以求配合默契。因此我猜,應該是一個折衝府的士卒,湊個整數,也就一千人吧。”
“這你都知道?”
長孫儉忍不住驚呼道,已經被劉益守的準確預測給嚇到了。莫非真有人可以讀心麽?
這一刻,他的內心是崩潰的。
“看來我又猜中了。”
劉益守微笑點頭說道。
其實猜中這些並不難,很多東西都有蛛絲馬跡可循。
比如說賀拔嶽這次奪取漢中是抱有些許試探性質,他肯定不會把自己的核心嫡系,如賀拔勝、達奚武等人派出去。
武川鎮內部的其他派系,如侯莫陳順兄弟、李虎等人也是一個道理,這些人抱團取暖,明知道此番是火中取栗,風險極大,當然不可能以身犯險。
他們的政治地位很穩固,並不需要通過這樣冒險的方式獲取軍功來穩固地位。
關隴本地的代表人物韋孝寬,從侯莫陳悅那邊投靠過來的李弼,以及隴右豪族李遠三兄弟等人,這次都有可能被派出。
只是韋孝寬不善野戰,李遠三兄弟自成一派,在隴右勢力不小,都不可能采坑。反倒是“降將出身”的李弼,因為上次洛陽鏖戰損失不小,政治地位一落千丈,急需通過戰功上位。
而且李弼精通野戰,勇冠三軍。
再加上賀拔嶽也有意扶持李弼,來壓製其他派系。
這樣看來,雙方也算是“郎情妾意”。既然都有意願,一拍即合也就不足為奇了。
而此番賀拔嶽定然有檢驗府兵改製效果的意圖,帶兩個折衝府的府兵,不太好驗證效果,單獨一個折衝府的府兵派出來,最能檢驗出改革的得失。
剝繭抽絲之下,劉益守幾乎已經找出了全部的真相,甚至很多李弼與長孫儉都不知道的東西,他都揣摩得一清二楚。
“長孫先生請回吧。如果順利回到關中,那麽就跟其他同僚都說一下。我劉某人志在天下一統,求賢若渴。戰陣之上各為其主,只要不是濫殺無辜之輩,我是不會追究的。將來若是沙場相見,歡迎他們來投我。”
劉益守溫言說道,很是大度的一揮手,指著門口的方向。
“大恩不言謝。”
長孫儉雙手攏袖對著劉益守深深一拜,一句廢話沒說,轉身就朝著門外走去。
等他走後,王偉這才急切說道:“長孫儉在關中薄有名聲,何苦就這麽輕松就將他給放走了?”
“這個人,就是賀拔嶽推出來讓我們殺的。當年長孫儉在背後罵我的時候,賀拔嶽就在洛陽,對這些事情一清二楚。
殺了長孫儉,就是惡了我們的名聲,將來關中的人才都會畏懼我們。不如將其釋放,以顯示我們接納各方英才的胸襟,順便無聲威懾賀拔嶽。
你派人叫住長孫儉,讓他替我給賀拔嶽帶一份賀禮過去,賀拔嶽成親的時候我還沒送禮,現在補一份。”
劉益守澹然說道,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就看賀拔嶽怎麽接招。
他麾下的那些小弟們,都睜大眼睛在看著呢。
“送什麽好呢?”
王偉疑惑問道。長孫儉暫時是走不出去的,除了有劉益守批示的手書才能出城。
“安康郡府庫裡面不是有本地官員送我的同心鎖麽?黃金打造的啊,讓長孫儉帶給賀拔嶽當禮物送去吧,雖然沒吃到酒,份子錢還是要給的。”
聽到這話王偉拱手稱是,心中卻是在盤算著,劉益守到底還有什麽套路在等著賀拔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