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中的烏雲越來越低,仿佛壓在了兩支大軍的頭頂之上。阿史那春育跟著石忠唐征戰多年,經歷過的場面不計其數。他自詡見過大場面,可此刻卻被血腥的廝殺震的瞠目結舌。
無數人在前方忘我的廝殺,慘嚎聲,兵器的碰撞聲······就像是魔鬼的嚎叫,令人頭皮發麻。
每一瞬都有無數人倒下。那些重甲步卒在步步推進。緩慢,但卻無法阻擋。
態勢在漸漸偏向北疆軍一邊。
李玄手握這等重甲步卒,為何不在昨日用上?這個疑問一直在阿史那春育的腦海中回蕩。「何喜燕!」
他聽到了石忠唐輕聲自語。
隨即,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閃電掠過。
若是昨日李玄便派出重甲步卒,石忠唐必然會選擇更為穩妥的攻擊方式,而不是現在就把主力盡數壓上,手中僅僅握著虎豹騎。
叛軍手握天時地利與人和的優勢,石忠唐不急啊!他可以慢慢的磨,直至把北疆軍磨的士氣全無。直至看到破綻。
再雷霆一擊。
如此,重甲步卒的作用便會被削弱到極致。
可李玄就像是個最老道的獵人,哪怕是昨日和今日都曾被叛軍突入防線,他依舊不動如山。
他先派出陌刀隊,讓石忠唐覺得決戰的時機來臨,令騎兵突擊。陌刀隊果然在騎兵連續的突擊之下疲態盡顯。
就在虎豹騎上馬的時候,重甲步卒,這個李玄手中的王牌出場了。那些人形堡壘一出場,就打了叛軍一個措手不及。
戰局瞬間向北疆軍傾斜。「他在釣魚!」
春育脫口而出,面色慘白。石忠唐雙拳緊握。
他知曉自己終究急切了。
他錯誤的打出了手中的大部分籌碼,而此刻,北疆軍中,玄甲騎依舊未動。
「好一個秦王!」石忠唐的聲音有些沙啞。
......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從不是一句空話。」
北疆軍在不斷擴大優勢,李玄從容的說著自己的部署。
「叛軍起兵,攪亂天下。在天下人的眼中,這些異族便是禍害。於是人人喊打。身處這等境地,石忠唐心中不安,他擔心時日拖的越久,天下人便會匯聚成一道洪流,淹沒了他。故而,他急不可耐,恨不能今日便徹底擊敗我北疆軍。」
「而孤,卻不著急。」
李玄微笑道:「現在,該他著急了。」
此刻中路北疆軍在不斷向前推進,而左右翼在這股氣勢相助之下,將士用命,不但把敵軍驅趕了出去,而且跟隨著中路大軍一起向前推進。
現在,北疆軍在蓄勢。
當這股子氣勢到了頂端時,便是全面反擊的時機。而石忠唐此刻要做的便是,打斷這股氣勢。
他看看左右。
剩下的是護衛以及五千騎。精銳在前方。
阿史那石明上馬又下馬。他的麾下顯得有些無奈。
石忠唐開口,「令虎豹騎,出擊!」這是孤注一擲。
玄甲騎出戰需要時間。
而石忠唐就賭在玄甲騎出擊之前,虎豹騎能突破北疆軍的防線。
一旦形成突破,混亂便會生成。在那等時候,玄甲騎上陣也無濟於事。一騎疾馳到了阿史那哲明身前。
「大王令虎豹騎出擊。」「領命!」
阿史那哲明上馬。
他回頭看了中軍石忠唐一眼。石忠唐微笑揮手。
「李玄在等著本王的回應,本王可以徐徐而退,可此刻一退,軍中士氣全無,只能避戰。要想逐鹿天下,何為先?勇氣!」
石忠唐聲音鏗鏘,「他期待著本王的決斷,戰,或是退。這便是本王的回應!」
他目光越過北疆軍大陣,看向了後方!
「本王的三萬大軍,正在迫近。」石忠唐譏誚的道:「當何喜燕出現在北疆軍身後時,本王期待能看到李玄的表情。」
「殿下,敵軍虎豹騎出動了。」李玄看到了。
虎豹騎正在緩緩而行。「弩車!」
對付這等重甲騎兵,最有效的武器便是床弩。數百輛弩車準備就緒。
車上的床弩高高抬起。虎豹騎在加速。
馬蹄聲沉重的令雙方將士都為之一震。「是虎豹騎!」
叛軍在歡呼。「萬勝!」「放箭!」
數百軍士手握錘子,隨著命令敲下。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聲音中,數百弩槍飛躍雙方的中線,直撲虎豹騎。重甲面對弩槍變成了白紙,被輕松穿透。
甚至是人馬被穿在一起。頓時,人仰馬翻。「是北疆軍的床弩!」阿史那春育面色一變。
這數百弩車一直未曾動用,此刻甫一出場,便震驚了對手。「大王!」賀尊第一次色變。
「不必管!」石忠唐眼眸深處有些慌亂之意。
按照他的部署此刻何喜燕應當已經擊潰了北疆軍的阻截,趕到大軍身後,發動奇襲。
「何喜燕應當馬上到。」......
北疆軍後面突然一陣騷動。兩千余騎正在接近。「止步!」
後面警戒的騎兵喊道。隨即,屠裳出現。
「屠公,這些人是誰?」
「去稟告殿下,楊略,來了!」楊略的眼眶發紅。......
「時機差不多了。」李玄眯著眼。
屠裳那邊的阻擊戰必然會格外慘烈,他必須搶在屠裳被擊潰之前擊敗石忠唐的大軍。
所以他不斷示弱,隱藏底牌。直至此刻,石忠唐底牌盡出。而他······
李玄回頭,看到了十余騎正在趕來,也看到了整裝待發的玄甲騎。他的眸色一凝。
屠裳竟然來了。「殿下!」
屠裳近前行禮,「敵軍三萬潰敗!」整個大旗周圍都沉默了一瞬。
「臣領軍阻截敵軍,戰事艱難時,三千騎在敵軍身後發動突襲,一舉擊潰敵軍。」
三千騎?哪來的?
這個問題在所有人的腦海中浮現。「殿下。」屠裳說道:「楊略請見。」一-
所有人都看到了秦王的失神,隨即,那眼眶紅了。楊略!
出兵南下後,他不想讓楊略冒險,故而令他在南周待命,等待大軍南下攻伐南疆時再出動。
可楊略卻來了。
就在此戰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他率領三千操練了多年的鐵騎,出現在了何喜燕的叛軍身後。
雷霆一擊!
李玄開口,「令他,待命!」
楊略老了。
隨即的大戰中,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李玄會後悔終生。薑鶴兒發現秦王的身上多了一股子氣息。
「玄甲騎!」秦王開口。「在!」張度行禮。「集結!」「領命!」
玄甲騎上馬,開始集結。
中線此刻廝殺的越發的慘烈了,叛軍仿佛爆發了小宇宙一度把北疆軍的攻勢給壓製住了。
虎豹騎頂著弩槍終於到了前方,迎來叛軍一陣歡呼。他們在期待什麽?
燒殺搶掠!奴役這個天下。
「大唐立國三百七十二年,國祚至此,仿佛步履蹣跚的老嫗。昏君在上,權臣野心勃勃,以至於一介異族也敢跳梁。」
「有人說,李唐命數盡矣!天下當改朝換代!」「今日,孤當令天下人看看,李唐,尚在!」嗆啷!
李玄拔刀。「玄甲騎!」「在!」
五千玄甲騎列陣完畢,看著自己的統帥。
李玄刀指前方,輕聲道:「阿耶,看著我,橫掃千軍!」......
「大王,北疆軍玄甲騎出動了。」一個惶然的聲音喊道。
石忠唐眸色陰鬱,「何喜燕何在?」何喜燕對他忠心耿耿,絕不會背叛。可他人呢?
大軍呢?......
何喜燕此刻被屠裳麾下團團圍住。「棄刀下馬不殺!」
擒獲一個大將的誘惑令那些將士心動了。「敗了!」
何喜燕慘笑著,把橫刀擱在脖子上,「大王,臣無能!來世再報大王之恩!」
手一動,橫刀拉斷了咽喉和大血管。噗通!
......
陣列的通道中,馬蹄聲越來越快。
將士們回頭,就見到秦王高舉橫刀,身後是五千玄甲騎。「殿下親率玄甲騎衝陣了!」
「殿下千歲!」
那個帶領著他們戰無不勝的統帥,今日再度出擊。從太平開始,他的前方總是有無數敵人。
馬賊!三大部!北遼!舍古人!
他的身後留下了無數屍骸。他踩著這些屍骸走上了巔峰。
此刻,他面臨著三百余年大唐國祚中從未出現過的大敵。身為秦王,他依舊義無反顧。
「萬勝!」
無數將士在振臂高呼。「諸將士!」
秦王喝道:「隨孤殺敵!」他一頭衝進了叛軍之中。
不夠犀利,卻渾厚的內息在湧動。
一刀,對面的虎豹騎脖頸上多了一道紅線,隨即鮮血迸射。他咆哮著,不斷往前衝殺。
「是秦王,殺了他!」叛軍中有人在喊道。一騎到了李玄的右側。
寧雅韻難得拿起長劍,輕松寫意的屠戮著那些叛軍。左側上來一騎。
是林飛豹,他手中的橫刀無堅不摧。突破了!
李玄突入了叛軍中間。
身後,五千虎豹騎沿著這個口子衝殺了進去。「吹號!」李玄一刀斬殺了對手,說道。
身後,號角長鳴。
中軍,赫連榮喊道:「時機已到,全軍出擊!」大旗搖動。
左翼,有人稟告:「殿下令,全軍出擊!」江存中拔刀,呼喊道:「出擊!」
右翼,裴儉高呼,「出擊!」整條戰線猛的往前壓去。
就像是無邊無垠的浪潮,猛地朝前撲擊。嘭!
無數聲音傳來。
慘嚎聲匯聚在一起,聽著就像是從九幽地底傳來的哀鳴。無數人在這一刻倒下。
「放箭!」
弩手們的手指頭哪怕有護具,依舊腫脹。
他們奮力拉開弓弦,略顯笨拙的用受傷的手把弩箭放在箭槽中,隨即聽令發射。
箭如雨下!覆蓋在了前方。
隨即,弩陣終止,否則將會敵我不分。「持刀!」
弩手們拔出橫刀,列陣。i半用,
他們是弩手,但在短兵相接時,卻也是跳蕩勇士。「大王!」
魏明面色鐵青,「突破了。」北疆軍在中軍率先取得了突破。
「那是秦王!」賀尊喃喃的道:「他如今身為秦王,麾下猛將如雲,為何還敢衝陣?」
他看了面色慘白的石忠唐一眼,這位商王此刻看著就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
賀尊突然
明悟。
石忠唐起兵為的是一己之私。而李玄為的是家國。
故而李玄勇氣十足,而石忠唐卻膽氣盡喪。「何喜燕誤了本王!」
石忠唐深吸一口氣,「壓下去,督戰隊上前!」督戰隊上前,斬殺潰逃的將士。
可擋不住了啊!.....
時間拉回到清晨······夾谷關。
守軍懶洋洋的在城頭歇息。
石忠唐的大軍就在建州以南,夾谷關安全無虞。他們現在的任務就是等待消息。
不!
是等待捷報,隨後傳遞各處。大王必勝!
每個人對此都深信不疑。
夾谷關防的是外,對內的城牆卻格外的簡陋。一支輜重隊來了。
輜重車隊很長,民夫看著懶洋洋的,這也符合現狀······叛軍征發的民夫都懶,而且動輒逃亡。
有官員為此上書石忠唐,說民夫動輒逃亡不是吉兆, 由此可看出天下人對南疆軍的反感。
一句話,該做出改變了。石忠唐沉思許久,點頭。
但一切都得等到這次大戰之後。城門大開。
數十軍士懶洋洋的在門外站著,將領出來,罵道:「怎地現在才來?」
車隊中出來一個文官,看著細皮嫩肉的,堆笑道:「半道遇到了賊人,這不,就耽誤了片刻。」
「片刻?」
將領不屑的道:「無恥!」
文官呵呵一笑,回頭喊道:「李二,這裡有人不服氣!」將領冷笑,「怎地,要動手?」
一騎上前。
馬背上的將領身材雄壯,關鍵是,腰間的刀鞘很大。嗆啷!
巨刀出鞘。「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