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回到了潭州。
“路上遇到斥候,他說想跟著去立功。”
赫連榮明白了,“寧興那位需要一個毫無瑕疵,英勇無畏的兒子,老夫正想著等他歸來後,令他去絞殺那些不聽話的部族。如此,也不錯。”
金澤坐下,“那位會把自己的感激化為舉薦,隨後,皇太叔那裡定然對使君的印象大為改觀。”
“其實,老夫不喜這等鑽營。”赫連榮苦笑,“當年老夫覺著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就夠了,上官自然會獎罰分明。
等老夫撞的滿頭包後,才知曉,上官也是人,也喜歡被人吹捧,喜歡收錢,喜歡美人兒……不鑽營,不討好上官,上官憑什麽幫你?”
金澤笑道:“這也是一等磨礪,所謂磨圓了性子,指的便是這個。此人還是要示好,所以老夫以為,等他歸來之後,繼續令他去絞殺那些部族,禮多人不怪嘛!”
赫連榮淡淡的道:“其實,金向仁這裡只是錦上添花。那人是得用,可也僅僅是得用。”
金澤心中一凜,“使君難道還有別的法子?”
赫連榮點頭,“皇太叔去寧興後,還未曾上位,老夫就遣人送了些吃食去他的幽禁地。”
金澤不禁狂喜,接著心中一凜,心想這事兒使君可沒給老夫說過。
但越是不說,就越說明赫連榮的手段和城府高深莫測,這是好事兒。
“使君可曾與皇太叔聯絡上?”
“一直在聯絡,上次,皇太叔讓老夫令人去奉州拉一些礦石回來,名目是老夫從奉州弄回來的。”
赫連榮看著他,“明白了?”
使君和皇叔一直聯絡,卻秘而不宣,這份謹慎和心機……金澤明白了,“當初皇太叔被猜忌,給自己留了後手。”
“潭州沒有鐵礦,若是寧興翻臉,斷了錢糧不打緊,可斷了鐵器,那就要命了!”
金澤點頭,“那些礦石可到了?”
“就在這幾日,到時候你去接應。注意,要掩人耳目,萬萬不可讓別人聯想到皇太叔。否則,便是弄巧成拙。”
“老夫知曉。”金澤有些歡喜的道,“和皇太叔拉上關系,恕老夫直言,以後,便是從龍之臣啊!”
從龍,歷來都是越早越好。
登基後,帝王論功行賞,老人最為豐厚。
赫連榮淡淡的道:“老夫只是為了一展抱負!”
可,誰不是呢?
畢竟,做官只是為了錢財的,那只是少數。
咱們難道就不能一邊為官做事,一邊求財?
一物兩用才是為官的至高境界啊!
……
第三日。
“使君!”
正在理事的赫連榮抬頭。
“何事?”
來人說道:“外面來了幾個軍士,狼狽不堪,說是什麽被劫了。”
赫連榮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捂額道:“叫來。”
一個軍士被帶進來,看著狼狽不堪,甲衣不見了,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的。
軍士跪下嚎哭。
“使君,礦石,沒了。”
“說清楚。”赫連榮覺得心跳的厲害。
“咱們一路運送礦石回來,就在三日前的夜裡,突然遇襲。”
“誰?”
“恍惚間,聽到有人喊什麽人頭狂魔。”
“王老二!”
“是!”
赫連榮起身,“來人。”
一個小吏進來,欠身。
“令蕭曼延出動,追殺!”
“是。”
金澤來了,聞訊也為之震驚。
“這……莫非是有意的?”
“若是有意,
就該在遠離潭州時動手,如此,還能從容把礦石拉回去。”赫連榮苦笑道:“楊狗得知此事,定然會出手。趕緊令人去寧興告知皇太叔,越快越好。否則等楊狗把消息傳出去,皇叔,就被動了。”
赫連峰會愕然,心想,老東西,你當年竟然背著朕弄下了這等基業?
忠心呢?
當初信誓旦旦的忠心呢?
哪去了?
皇室父子猜忌是常事,何況一個皇太叔。
金澤說道:“皇太叔定然會惱怒非常。使君,此刻,那個人就要緊了。善待金向仁,那人自然會為使君說話。”
赫連榮點頭,“等他回來,老夫請他飲酒。”
請一個權貴子弟飲酒,對於赫連榮而言就是一種羞辱。
等啊等!
幾日後。
“人呢?”赫連榮問道。
“應當是去了臨安吧!”金澤說道。
“也差不多該回來了。”赫連榮說道。
就算是去臨安,也只是一次快速行動。一路疾馳,壓根不敢滯留。否則惱羞成怒的楊狗會把他們追殺成渣渣。
“使君,來了個唐人,說是陳州楊狗的使者。”
“鐵礦石之事!”金澤變色。
赫連榮深吸一口氣,“楊狗必然是想挾老夫。”
金澤冥思苦想,“他想要挾什麽?俘虜?咱們手中沒有。屍骸的話,早就被獸類啃沒了。要不,就是錢糧?”
赫連榮點頭,“楊狗定然知曉大遼可能會南征,錢糧此刻最為緊要。如此,晚些你我當好生籌謀。”
“是。”
赫連榮揚聲,“請了使者來。”
使者是個小吏。
他昂首挺胸走進來,行禮。
“楊使君遣你來作甚?”
使者說道:“使君令我來,其一是感謝赫連使君。”
“哦!”赫連榮微笑,“感謝老夫什麽?”
“陳州最近缺鐵礦,赫連使君卻雙手奉上了巨量礦石,為我陳州解了燃眉之急,使君令我來,致謝。”
使者躬身,鄭重致謝。
金澤臉頰微顫。看了赫連榮一眼,見使君神色平靜,心中不禁大讚。
“可還有事?”赫連榮平靜問道。
使者點頭,“使君令我來,想和赫連使君做一筆交易。”
“哦!說說。”
赫連榮微笑。
仿佛自己就是個商人。
使者說道:“上次交換的那人,叫做金向仁的,是使君看重的人吧?”
“這……”金澤一怔。
赫連榮點頭,坦然道:“沒錯。”
使者笑道:“好教赫連使君得知,這走都走了吧!那位金郎君竟然自己又回去了。
還說什麽……在陳州修路好,那些看守說話又好聽,裡面的人才好多,他舍不得走。”
赫連榮微笑道:“開價吧!”
“五十萬錢!”
“這是敲詐!”金澤憤怒。
使者微笑,“使君說了,潭州可以不要,陳州卻求賢若渴啊!這等心系陳州修路大業的俘虜,自然該廣為人知,最好,讓寧興的貴人們也知曉才好。”
此次抓到金向仁後,無需拷打,此人就把自己的底細和赫連榮對自己的那點兒心思吐的乾乾淨淨的。
楊玄不蠢,自然要利用一把。
赫連榮擺擺手,“給他!”
使者愕然,“赫連使君不擔心給了錢,俘虜卻不還回來?”
“楊玄這點氣度還是有的,去吧!”
使者告退。
金澤出去安排,隨後急匆匆的回來。
“使君,老夫剛問過,長生他們遇到了王老二。”
“王老二不是長生的對手。”這一點,赫連榮確定無疑。
“那王老二身邊還有個女人,凶悍無比……”
“誰?”
“那女人耍的一手好戒尺,有人說,便是玄學司業,安紫雨。”金澤苦笑,“此人在玄學據聞僅次於寧雅韻,楊狗竟然派了她來……”
兩個老陰比,楊狗更勝一籌。
“他也想到了此事。”赫連榮問道:“他們想查探什麽?”
“就是殺人。”
“那麽,便是報復!”
金澤歎息,“金向仁不是大問題,五十萬錢,想來那邊也願意補償給咱們。奉州鐵礦才是大事,此事若是處置不好,皇太叔就被動了。”
皇太叔被動,必然會遷怒赫連榮。
所以,馬屁許多時候也不好拍,弄不好就會拍到馬屁股上。
他憤怒。
你尷尬!
赫連榮說道:“陳州傳話的速度比不過快馬傳遞消息快。這邊快馬趕去寧興,皇太叔提前得了消息,可從容解除隱患。”
“那他一番感謝……”
赫連榮抬頭微笑,“只是為了激怒老夫罷了。”
金澤笑道:“楊狗卻不知使君的胸襟……”
赫連榮微笑道:“這一切,就像是天意。那王老二,那個好殺的蠢貨,沒想到竟是個福將。非戰之罪,老夫……好恨!”
噗!
一口血就噴在了案幾上。
……
寧興。
長陵坐在窗前,左手握著一卷書,右手托腮,肘部擱在案幾上。左臉被窗外的光照著,看著格外嬌嫩。
“公主。”
一個侍女進來,福身,起身道:“陛下召見。”
長陵放下書卷,緩緩抬頭,“可說了何事?”
侍女搖頭,“那內侍沒說,管事給了好處,他才說……不知。”
侍女不忿的道:“不知就不知,卻趁機訛錢。”
詹娟進來,“你這話卻錯了。一句不知,就值當給他的那些好處。”
她走過來,“公主,更衣吧!”
“嗯!”
長陵起身去了後面。
兩個侍女來服侍她更衣。
輕解羅裳,詹娟讚道:“公主的肌膚,嬌嫩若凝脂,也不知以後會便宜了誰。”
長陵不知怎地,腦海裡浮現了那個男人的身影。
月色下,男人微微低頭看著他,輕聲吟誦,“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也不知子泰可曾收到了我的書信。
長陵換了衣裙,被簇擁著出去。
馬夫陳秋在等著。
上次中毒,雖說死裡逃生,但陳秋卻瘦了許多,面色有些病態的紅。
“公主。”
“嗯!”
長陵上馬,隨即遠去。
到了宮門外,有內侍在等候,“公主請跟著奴婢來。”
赫連峰正在殿外散步,聽到腳步聲,回身笑道:“長陵來了?”
“父親。”長陵福身。
“陪著朕走走。”
父女二人一前一後,圍著大殿緩緩而行。
“最近你在府中作甚?”
“看書。”
“少看,看多了書,固然增長見識,可若是心神不夠堅定,便會被書中的描述帶偏了性情。”
“是!不過,不看書,看什麽呢?”
赫連峰歎息,“寧興的年輕俊彥朕都找了出來,難道你都看不上?”
長陵搖頭,平靜的道:“一群為了美貌和富貴而發狂的人,不值一提。”
“誰不是如此呢?”赫連峰覺得女兒有些偏激了。
“有人就不是。”
赫連峰淡淡的道:“楊玄?”
公主看上楊玄的事兒,都傳到了皇帝的耳中。
“不是。”
赫連峰回身。
長陵看著他,神色平靜。
恍若一潭死水。
赫連峰搖搖頭,“對了,有人彈劾柳鄉,說他當初貪腐。”
“哦!多年前的事也翻了出來,這是要想做什麽呢?”長陵伸手把飄在眼前的一縷秀發拂到耳後。
赫連峰說道:“朕,最狠貪腐!”
稍晚,長陵告辭。
剛到家,柳鄉求見。
“公主,貪腐之事發生在十余年前,早已不為人知。能將此事翻找出來的,唯有陛下,或是林雅那邊。”
“害怕了?”長陵看著他。
“臣……是,臣怕了。”柳鄉苦笑,“當初所犯之錯,令臣悔恨不已。多年了,臣早已改了,可……”
“回家歇息。”
“公主。”柳鄉緩緩跪下。
長陵拿起書卷,“我說了,回家歇息!”
柳鄉起身告退。
到了公主府外, 隨從更咽道:“阿郎,剛傳來消息,幾名禦史彈劾阿郎貪腐。”
“老夫休矣!”
禦史出手,他無所遁逃……柳鄉回身看著公主府緩緩關閉的側面,老淚縱橫,“公主不肯出手,老夫……罷了!”
這番話被傳到了後院。
詹娟稟告:“數名禦史出手彈劾柳鄉。”
“既然證據確鑿,那便動手,彈劾什麽?”
長陵看著書卷,“父親這是想告訴我,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得在他的許可之下。他想讓我的人死,那麽必然不能生。”
詹娟心中一顫,“公主……”
長陵翻了一頁書,開口。
“我沒答應。”
詹娟:“公主,這是陛下給的機會啊!”
皇帝允許長陵涉政,這是近些年來罕見的寵愛。
“父親需要幫手,他需要有人製衡皇太叔,製衡林雅等人。可他卻不放心那些人執掌太多權力,想來想去,唯有我這個厭惡爭鬥的女兒能用。於是,便順水推舟。
他若是想讓我做傀儡,我寧可在家看書,讓他另外尋人去!”
詹雅惋惜的道:“可惜柳鄉了。”
長陵蹙眉,“我只是讓他回家歇息!”
詹雅:“……”
長陵不再說話,詹雅悄然告退。
室內靜悄悄的,唯有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良久,長陵合上書卷。
揉揉眉心。
“我以往是不喜和那些利欲熏心之輩爭鬥。可如今,卻覺著收拾一群蠢貨格外有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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