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如此期待著一場大戰。
以至於才將醒來,整個人就精神奕奕。
洗漱,吃早飯。
外面多了些嘈雜。
“陛下。”
大帳內點了幾支蠟燭,赫連紅進來帶起的風吹動燭火,噗噗作響。
皇帝的早飯很簡單,不變的是煮羊肉,加了幾塊乳酪。主食是餅子,這一點和大唐那邊一樣。
皇帝依舊在吃。
赫連紅微微欠身,“鷹衛打探,各處將領,包括林雅等人,都在鼓舞麾下士氣!”
皇帝依舊吃著。
慢條斯理,彷佛天塌下來也擋不住他吃早飯的決心。
……
黃春輝也在吃早飯。
他的早飯更簡單一些,一張餅子,一碗羊肉湯。
吃完早飯,黃春輝起身,反手捶捶腰。
“都來了?”
小吏在邊上說道:“是。”
黃春輝緩緩走出去。
外面站滿了人。
“怕不怕?”黃春輝問道。
“不怕。”
“怕的。”黃春輝微笑,“二十萬大軍,如何不怕?可我們有法子抵禦恐懼。”,他指指外面,“北遼大軍帶來了什麽?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北疆軍若是潰敗,整個北疆將會淪為他們的牧場。北疆百姓將會淪為他們的奴隸。”
他緩緩走下去,眾人閃開一條通道。
“我們是誰?”黃春輝看著這些文武官員,“我們是北疆軍。是北疆百姓奉養了我們,是北疆百姓的子弟組成了這支大軍。如今,大敵來襲,我等當如何?”
他走到了通道盡頭,回身。
目光炯炯。
“戰!”
他轉身,緩緩走出節度使府。
外面已經戒嚴了。
街道上只有一隊隊巡邏的軍士。
黃春輝點頭。
號角長鳴。
嗚嗚嗚!
一隊隊軍士出現。
就像是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一樣,城中城門之間有一條寬敞的大道,兩條大道十字交叉,組成了城中的主乾道。
一隊隊軍士從黃春輝的眼前走過。
他努力站直了身體。
無數次,他就這樣看著麾下將士從眼前走過。
他們中許多人再也沒回來。
每一次,他都在心中認真告訴自己:要帶著更多兄弟回來。
街道兩側的門縫中,無數目光看向這些將士。
這是他們的子弟。
也是他們的保護神。
此刻城外二十萬敵軍正準備著,準備來奴役他們。
騎兵來了,黃春輝擺擺手,“老夫走走。”
他帶著文武官員,就這麽緩緩走在城中。
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彷佛擔心打破了這份難得的戰前安寧。
晨光熹微,就像是個羞澀的少女,帶來了讓人心動的光明。
黃春輝一直走到了城門外,上馬,看著遠方,問道:“敵軍如何?”
江存中說道:“敵軍斥候從半個時辰前開始瘋狂衝擊,我軍斥候也是如此。”
“他們輸了一陣。”
眾人不禁看向楊玄。
耶律德林的失敗,毫無疑問,將給北遼大軍蒙上一層陰影。
大軍緩緩前行,身後,城門緩緩關閉。
城頭,大旗飄揚。
“相公,敵軍斥候逼近。”
斥候不斷往來。
黃春輝說道:“都是熟人,沒什麽可隱瞞的。不過,這等咄咄逼人有些失禮,打回去!”
隨著這個命令,北疆軍的斥候歡呼著衝向遠方。
“這便是統帥!”韓紀讚道:“一番話,輕松愜意,卻能激發麾下的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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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在看著,他發現自己和黃春輝的統軍之道有些差異,但這不是壞事。
學習別人的長處,但別照搬。
否則,多半是畫虎類貓。
幾個斥候渾身浴血回來,“相公,敵軍傾巢出動,人數,數不清。”
“是沒法數清。”黃春輝從容的道:“大軍行進,連綿不斷,除非你能居於空中,否則只能等敵軍列陣後再去清點。”
這是在給麾下解壓。
廖勁問道:“敵軍斥候如何?”
“悍不畏死,勇猛過人!”
楊玄說道:“相公,下官這邊的斥候有些本事。”
黃春輝頷首,楊玄說道:“老二!”
“郎君!”
王老二昂首挺胸。
“取些人頭來。”
“領命!”
王老二出發了,屠裳不放心,跟著去。
沒多久,有斥候歸來。
“敵軍斥候慌亂。”
“為何?”
“他們喊什麽人頭狂魔來了。”斥候看著楊玄,“楊使君麾下的斥候殺的……”,他努力想著形容詞,憋紅了臉,“就如同是發現了金山銀山般的凶狠貪婪!”
老二這個棒槌,又特娘的殺紅眼了。
不,是想掙錢想瘋了!
黃春輝問道:“那什麽人頭狂魔……”
“相公說的是王老二,他的愛好和別人有些不同。”楊玄絞盡腦汁的在為王老二解釋,“他打小就喜歡些圓圓的東西,後來跟著下官廝殺,這不,就覺著人頭更圓潤些。”
等王老二帶著兩個背著麻袋的長老回來時,人頭滾了一地。
“是個好漢子!”黃春輝讚道。
敵軍斥候的囂張氣焰挨了迎頭一棒。
雙方在不斷接近。
當遠遠能看到對方時,不約而同的放慢了腳步。
“止步!”
“止步!”
距離不能太近,否則沒有應變的空間。
沙場上,許多時候就是用空間來換取應變的時間。
皇帝在大旗下,遠眺著唐軍大陣。
這個距離自然不可能看清人的長相,但他看到了對面的大旗。
大陣肅然。
“我軍幾乎倍於北疆軍,黃春輝依舊敢於出戰,這頭病虎,果然豪氣不減當年。”
皇帝讚道。
蕭華說道:“北疆軍陣列整齊,陛下,可要試探?”
“再等等。”皇帝搖頭,“我軍勢大,此刻等待,便是施壓。氣勢,便是如此起來的。”
北遼軍留下了些人馬駐守大營,加上來北疆損失的人馬,此刻大陣中近十八萬人。
而對面,卻是十二萬還多一些。
“陛下。”瞭望樓車上,瞭望手喊道:“北疆軍十二萬余。”
“這幾年北疆有錢了,主要是陳州。陳州軍如今差不多兩萬,多,怕是就多在這裡。”蕭華說道:“據聞,連寧興都有豪商和陳州做買賣。”
“商人,見利忘義。越是有錢的商人,就越是如此。”皇帝冷冷的道:“回去後,記得提醒朕。”
蕭華聽到了殺機,知曉若是此戰獲勝,回去皇帝會順勢清洗一批人。而那些不顧家國的豪商們,會死一批。
林雅和自己的一群文武官員在不遠處。
“開戰後,要小心一點。”林雅看著赫連峰,“我軍,絕不打頭陣。絕不去填窟窿!”
“林相放心,皇帝也知曉此等事不可勉強,否則大戰時軍心散亂,所謂的禦駕親征就成了笑話。”
林雅見赫連峰指著對面,用力揮手,心中難免多了些輕蔑,“看看那些人,興高采烈的。此戰不知多少人會倒在這裡。大遼,北疆……”
他握緊了雙拳,“上一次,老夫兵敗,多少人嘲笑老夫。今日,馬踏桃縣!”
……
“敵軍在積蓄氣勢,可要打斷?”廖勁問道。
“不。”黃春輝說道:“若今日是五千對一萬,老夫將會率先發動進攻,一往無前。可這是十余萬對十八萬,我軍人少,長處在於弩弓,在於陣列。
若是主動出擊,敵軍多騎兵,可輕松輾轉騰挪,讓我軍疲於奔命。故而……”
他看著眾將,“故而此等大戰,多是我軍守。”
他咳嗽著,搖頭拒絕了水囊,“所謂氣勢,敵軍遠來,帶著的是燒殺搶掠的念頭,氣勢蠻橫。而我軍廝殺,為的是保護家園,氣勢悲壯……他們在蓄積氣勢,難道我軍不能?”
他輕輕策馬在陣列中。
“北遼大軍來了,十八萬。”
陣列不動。
“殺得完嗎?”黃春輝問道:“可能殺得完?”
“能!”
“看看身後。”
唰!
十余萬將士齊齊回頭。
“那,是我等的家園!今日,是讓敵軍踏破家園,還是給予這些獸類迎頭痛擊?誰,能一往無前!?”
無數刀槍高舉。
“我北疆軍!”
黃春輝喊的面色漲紅,“誰,能無懼生死?”
“我北疆軍!”
“可敢一戰?”
“戰!戰!戰!”
士氣如虹!
韓紀輕聲道:“對面需要等待,而這邊只需一番話,黃相公,果然了得!”
黃春輝那句僂著的身影到了哪裡,哪裡就是一片歡呼。
對面,蕭華說道:“陛下,不能再等了。”
再等,對面的士氣就要爆棚了。
皇帝點頭,“那頭病虎鼓舞士氣的手段了得,不過,我大遼勇士戰無不勝,告訴將士們,朕,在看著他們。病虎,朕許久未曾獵虎,今日,倒是想試試。”
“定然能如陛下所願。”蕭華舉起手,猛地揮下。
“嗚嗚嗚!”
一個將領前出到陣列外,看看左右。
一望無邊的陣列啊!
他躊躇滿志的策馬掉頭,衝著南方,舉起長刀。
身後,陣列跟著移動。
速度很慢。
無聲的威壓越過雙方之間的距離,砸了過來。
“有些意思。”黃春輝乾咳一聲,“鼓。”
劉擎說道:“相公,此時擂鼓,有為對方助威的可能。”
“老夫便是要為對方助威。”黃存輝在馬背上突然抬眸。
冬!冬!冬!
十八輛鼓車上,十八個壯漢手握鼓槌,奮力捶擊。
敵軍開始加速。
冬!冬!冬!
寧雅韻突然輕咦一聲,“子泰你看,那些敵軍策馬的節奏,竟然與鼓聲隱隱相合。”
他對音律比較敏感,楊老板卻更敏感……聽多了那個世界的音樂後,特別是重金屬搖滾,他幾乎要伴隨著鼓聲揮手。
高歌一曲。
“這是引導!”
楊玄看著黃春輝,千言萬語化為一句,“牛批!”
用節奏來干擾,引導對手,這等手段……
“你看他!”韓紀低聲道:“看!”
楊玄看到了。
黃存輝千年耷拉著的眼皮子,此刻抬起,眼眸中,神采奕奕。
就像是一柄塵封千年的無雙利劍,此刻抖去灰塵,光芒萬丈。
對面,蕭華一怔,“這病虎,好手段!”
當你在走路,或是騎馬,聽到富有節奏聲的動靜時,你會情不自禁的跟隨這個節奏改變自己的步頻,否則會覺得別扭難受。
這是煙火氣!
“這是煙火氣!”林雅說道。
但,誰能把煙火氣隨手就用在了戰陣上?
林雅的眼中多了一抹忌憚,想到了上次兵敗於病虎之手的事兒。
那一戰,他自信滿滿。
可黃春輝就在大旗下輕松應對,讓他敗的心不甘情不願。
此刻,他隱隱覺得,黃春輝的本事,怕是不止於此。
“弩弓……”
唐軍陣中,有人在嘶吼。
無數弩手把弩弓傾斜衝著前方。
大旗高舉。
有人高呼,“五百步!”
將領的手高舉,一動不動。
“四百步!”
“三百步!”
“兩百步!”
將領的臉堅固如岩石。
“一百八十步!”喊聲撕心裂肺。
將領猛地揮手。
大旗落下。
“放箭!”
噗噗噗!
無數扣動弩機的聲音匯聚在一起,恍若一記炸雷爆鳴。
無數弩箭升空,變為一片黑雲撲了過去。
破空聲讓楊玄想到了一群鳥兒正在長空飛過。
然後,前方敵軍的陣列中,人仰馬翻。
一大片空白地點出現了。
“蔚為壯觀!”寧雅韻第一次見到這等龐大弩陣發動攻擊的場面,楊玄問道:“掌教若是在……”
“死!”
寧雅韻補充,“萬箭穿心而死。”
弓箭手上前。
“放箭!”
一波箭雨覆蓋過去,衝在最前方的敵軍倒下一片。
後續的戰馬有不少被絆倒,戰馬長嘶,人慘嚎。
還未接觸,但已慘烈。
“殺!”
一個敵將舉刀高呼,旋即被一箭射殺。
那個弓箭手收弓,轉身衝進了陣列的縫隙中。
“殺!”
前方,敵軍戰馬勇敢的撞上了長槍陣。
哪怕是精銳的北遼鐵騎,依舊無法確保大部分戰馬擁有這樣的勇氣。
此刻擔當突擊重任的,便是最精銳的騎兵,和最精銳的戰馬。
彭!
第一線,頓時無數人體飛起。
雙方在前方不斷絞殺,沒多久,一隊騎兵衝出了一個缺口,後續的敵軍順勢殺了進來。
“相公!”劉擎指著那裡。
黃春輝神色平靜,“等!”
等什麽?
對面,蕭華說道:“陛下,已經打開了一個缺口。”
“要不惜一切突入!”皇帝雙目炯炯。
一隊隊敵軍往這個缺口瘋狂衝擊。
北疆軍竟然擋不住衝勢,一隊隊反撲,被北遼軍一隊隊殺的凌亂。
屍骸短時間就堆積如小丘
“機會!”蕭華雙手握拳。
連林雅都屏住了呼吸,就等著後續的騎兵衝進去的那一刻。
擴大缺口,隨後,一往無前!
韓紀說道:“敵軍士氣,起來了。”
“相公故意的。”楊玄澹澹的道。
韓紀:“……”
黃春輝招手。
陣列中間閃開。
楊老板準備的弩車, 一輛輛排在那裡。
露出了崢嶸。
那些興高采烈的騎兵正準備搶奪首功。
看到前方唐軍突然閃開通道,不禁狂喜。
弩車!
出現!
一枚枚巨大的弩槍擱在上面。
槍刃閃爍著連寧雅韻看著都要心涼的寒光。
那些軍士手握大錘。
“放箭!”
大錘奮力敲下弩機。
彭彭彭!
開戰以來,最為慘烈的一幕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