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此刻它們卻怯了。
止步不前!
甚至,是想倒退。
一支支弩槍呼嘯而來。
一個手握狼牙棍的北遼將領剛回頭令麾下突擊,就看到了麾下那驚恐的眼神。
看向自己的身後。
他猛地回頭。
弩槍從他的胸膛灌入,帶著他從馬背上飛了出去。
先前衝陣時無敵的勇士,此刻在弩槍下無比孱弱。
弩槍一支接著一支飛掠而來。
一個,兩個……最高記錄,三個敵軍被一支弩槍穿在了一起。
慘烈!
剛如虹般的氣勢,被這一波打擊壓住了。
隨即,唐軍發動反撲,士氣大跌的敵軍倉皇而退。
“敵軍士氣高漲時,以硬碰硬去壓製,是下策。給他們機會,讓他們的士氣持續高漲,漲無可漲,隨後給他們一下。就如同是……”
黃春輝想了想,“就如同是剛起來的火頭,一盆水當頭潑過去,火氣全無。”
他說的輕描淡寫,可這裡面各種考量,各種布置……
“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這是楊老板的感悟。
“是床駑!”對面已經得了消息,蕭華說道:“此舉應當是故意的。”
“你是說,黃春輝是故意設下了這個圈套,打擊我軍士氣?”林雅忍不住問道。
蕭華點頭,“正是如此。”
上次林雅可沒有這等待遇……故而他默默看著對面的大旗,心想,這頭病虎,好像越發的不簡單了。
雙方反覆衝殺,直至半個時辰後,對面鳴金收兵。
沒法繼續打了。
雙方第一線的將士精疲力竭。
而且,已經換了兩輪。
必須要撤下來休整。
唐軍簡單,原地歇息,冷眼看著敵軍後撤。
哪怕是後撤,敵軍依舊從容不迫,精銳騎兵前出,掩護主力後側。
“不著急!”
黃春輝笑了笑,“動動。”
數千騎兵從側翼殺出,敵軍馬上做出反應:正在撤退的回身列陣,掩護的精銳騎兵如臨大敵般的趕來。
然後,那數千騎兵……特娘的,竟然回去了。
“就是逗你玩!”
楊玄發現老爺子用兵,真的是不拘一格,先前大氣磅礴,此刻卻像是個頑童。
黃春輝下馬,馬兒也需要歇息。
他難得的腰背筆直,身後簇擁著一群文武官員,看著浩浩蕩蕩。
“初戰,敵軍未曾佔了一絲便宜,赫連峰當好好想想下面如何廝殺。”
“相公,他若是不出擊呢?”
問這個問題的必然是文官……楊玄看了一眼,果然。
“他不能不出擊,從北遼轉運糧草不易,多待一日,北遼就會衰弱一份。再有,此戰是北遼進攻,他若是不出擊,我北疆謹守就是了,看看誰耗得過誰!”
這話說的透徹。
廖勁遞上水囊,黃春輝接過喝了幾口。
“相公今日指揮,竟然讓老夫覺得渾然天成。”廖勁是真的佩服這位老上官。
黃春輝放下水囊,乾咳一聲,腰背彎曲,接著挺直。
莫非他的腰背彎曲……是裝的?
這個發現讓楊玄心中一震。
他為何要裝作這般垂垂老矣的姿態?
黃春輝伸手抹抹唇角,“那一年,老夫升遷,為九哥副手。九哥與老夫大喝了一場。席間,九哥以酒水在案幾上畫下沙場,我二人以肉干為大軍,連戰三場!”
“誰勝誰負?”張度忍不住問道。
黃春輝搖頭。
那天,他和九哥在案幾上談兵,三戰中,他敗二,勝一。
九哥用兵銳利無比,輔以鼎盛時期的北疆軍,令對面的北遼只能采取守勢。
九哥喝的半醉,拍著他的肩膀,說,“老夫之後,便是你。”
九哥對他極好,從他還是個將領時,就不時指點他用兵,以及修煉。可惜後來他受了赫連紅的師父一掌,從此一身修為只能用在壓製傷勢上。
記得九哥當時大怒,準備親自出手追殺王昕,被麾下攔住。
王昕對九哥……黃春輝想了想,覺得九哥能劈了她!
對面,蕭華詳細問了此戰的情況,回稟道:“陛下,北疆軍損失不比我軍少,不過,依舊韌性十足。”
“我大遼勇士懼怕了嗎?”
皇帝淡淡問道。
武將們面色漲紅,發誓要在下一波衝殺中擊潰北疆軍,為陛下掃清進桃縣的大道。
皇帝微笑,“朕,等著你等的好消息!”
他累了啊!
看著前方,不禁想到了寧興。
人活到這個份上,會對這個世間生出許多眷顧。
會喜歡回憶,回憶當年的人事。
皇帝在戰場上發呆。
只是一瞬,莞爾道:“朕竟然放松如此,可見今日必勝。”
他知曉,回憶只是不舍!
不是不舍那些歲月,而是不舍曾經年輕的自己,哪怕那時候的自己在如今看來有些傻。
但傻的讓人懷念。
“給將士們多些肉。”皇帝下令。
“萬歲!”
十幾萬人齊聲歡呼,震耳欲聾。
皇帝揉揉耳垂,笑道:“士氣依舊,下一次……”,他看著蕭華,又看著林雅。
蕭華說道:“下一戰,桃縣!”
林雅點頭,“此戰,當大勝!”
對面也吃了些東西,戰前楊玄就從陳州送了不少牛羊來,故而將士們都能吃上肉干。
“長安的權貴酒池肉林,尤嫌不足,北疆的忠勇之士在浴血奮戰,吃著肉干一臉幸福,子泰,你說說,這人,他究竟要如何才能滿足?”
寧掌教看來有些感悟。
楊玄說道:“人的本性貪婪。要說滿足,永不滿足。廣廈萬間,他們在其間遊蕩,就如同是孤魂野鬼,心滿意足,志得意滿,卻不知,那萬間廣廈便是他們為自己打造的囚籠。”
寧雅韻滿意的道:“**,便是囚籠。你能感悟到這番話,老夫很是滿意。”
“被物欲控制的人是悲哀的。”楊玄想起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裡,物質是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於是整個世界都瘋狂去追求物欲……
“哪日去玄學說說這些。”寧雅韻說道。
呵呵!
這是想捧殺我!
讓我心甘情願的接班!
楊玄覺得寧雅韻想多了。
他對玄學沒興趣。
若是他去接手玄學掌教之位,不說別人,怡娘能一把火把玄學的山門給燒了。
好好的皇帝不做,做什麽掌教?
啊!?
楊玄打個寒顫。
“敵軍來了!”
對面的敵軍動了。
“五萬!”
瞭望哨喊道。
“這是決戰!”黃存輝握著刀柄,“子泰!”
“在!”
“陳州軍,該上了。”
“領命!”
楊玄剛想出發,黃春輝叫住了他,“此戰,必勝!”
這是問我可有把握擋住敵軍,並發動反擊嗎……楊玄點頭,“必勝!”
黃春輝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楊玄已經過去了。
陳州軍頂上去了!
薑鶴兒是第一次經歷此等大戰,激動的發抖。
“你抖什麽?”赫連燕先前已經為楊玄提供了不少分析。
薑鶴兒嘴硬,“我哪抖了?”
赫連燕指指她的凶。
凶在抖動。
大地也在顫抖。
五萬敵騎發動了總攻。
“一旦打開缺口,後續大軍就會全軍出擊,一舉擊潰我北疆軍。”
楊玄指著前方,說道:“弩車別心疼,把弩槍都放出去。”
“領命!”
“放箭!”
弩箭組成的黑雲再度升空。
一片片空白地帶出現,但無法阻攔已經瘋狂的敵軍。
弩槍掠過,這一次,終於看到了些膽怯——那些敵軍趴在馬背上,恨不能整個人縮成一團。
弩槍橫掃前方,接著,接觸了。
前方,看著麾下被撞飛,楊玄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死光了,也得用屍骸把敵軍的速度拉下來!”
騎兵最大的優勢便是衝擊力,當失去速度後,面對長槍手他們並無優勢。
你戰馬轉圈,老子一槍遠遠的捅死你!
趙永就在前方,一槍捅死敵軍,喊道:“上前!”
身邊,已經倒下了十余同袍。
後面的長槍手沉默上前。
雙方的廝殺迅速白熱化。
“敵軍很猛!”
南賀說道。
“我軍,更猛!”楊玄不為所動。
不少人都在看著這邊……這是黃春輝指定的接班人,當著整個北疆軍的一戰。
成色如何?
陳州軍將士前赴後繼,無一人退縮,硬生生用長槍陣把敵軍的速度拉了下來
雙方進入僵持戰。
比拚意志!
“好!”
江存中讚道:“陳州軍在子泰的手中也算是脫胎換骨了。”
張度帶著玄甲騎也在看著。
黃春輝微笑,“如何?”
廖勁點頭,“從容不迫,大將之風!”
劉擎與有榮焉,“小崽子,越發犀利了。”
黃春輝指著陳州軍所在的左翼,“小崽子不只是犀利,看看,他這是躍躍欲試,想反攻啊!”
眾人看去,左翼兩軍相對衝殺,陳州軍竟然隱隱佔據了上風,不時有軍士突入,隨即撤回。
戰陣之上,進,則一起,退,也是一起。
“好個小子!”黃春輝欣慰的道:“他操練的陳州軍,可為我北疆虎賁!”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陳州軍明顯比自己當面之敵更為凶猛。
敵軍當然也感受到了。
“右翼是誰?”
皇帝問道。
蕭華說道:“陳方利的麾下。”
皇帝有些不滿意,“林雅!”
林雅知曉該輪到自己了。不過皇帝的人打了頭陣,他的人馬去替換,也無怨無悔。
皇帝指著己方進攻的右翼,“打穿它!朕,想看看那個楊狗!”
林雅行禮,“必將如陛下所願!”
林雅回身,招手,“出擊!”
林雅所部,上了。
而且都是精銳。
甚至,皇帝還看到了林雅麾下的十余好手,也混了進去!
普通人的個人武勇無用,但修煉者卻不同。
把他們集中起來,打開一個缺口,這便是他們的用處。
“陛下,林雅的雲山騎也出擊了。”
皇帝滿意的點頭,“顧大局。”
雲山騎是林雅的壓箱底精銳,不會輕易動用。此戰拿出來,便是竭盡全力了。
蕭華說道:“拿下北疆,多少田地,多少人口?此戰損失了多少,戰後就能補充多少,且更為強大。”
“朕看重的不只是什麽花花江山,朕更看重那些讀書人,那些工匠。
說來也怪,大遼學了中原多年,可終究學不來那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大遼那些人,平日裡看著溫文爾雅,可一有事,馬上就露出了野蠻的本性。不及他們。”
蕭華笑道:“陛下何須如此想。大遼便是靠著野蠻才打下了如今的江山,而溫文爾雅的大唐,如今江河日下,眼看著,國祚不長了。”
皇帝不禁大笑。
就在大笑聲中,前方開始撤離輪換。
這是一次正常的輪換,而且事先並無預兆……林雅所部看著更像是來增援的。
可就在前方敵軍剛依次撤離時,唐軍陣中衝出一股騎兵,犀利的切斷了後面一股敵軍。
頓時,正準備撤離的敵軍大亂。
“壓上去!”林雅怒吼,“令他們閃開!”
“反擊!”楊玄不失時機的發動反擊。
左翼唐軍發狂了,一**反擊,把那些混亂的敵軍截斷,隨即吞噬。
“蠢貨!”林雅大怒,令麾下從中間突擊。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這一波突擊奏效了。
左翼陳州軍雖說在反擊,可中路和右路的唐軍依舊沒動,若是繼續上前,就會脫離大陣,而林雅的左翼突擊就會是致命一擊。
隨即,戰線穩固。
前一波敵軍死傷慘重,狼狽而逃。
準備接替的林雅所部也損失了些,關鍵是失去了突襲的可能。
北疆軍損失也不少,看著麾下一片片倒在那裡,楊玄眼底多了一抹黯然,隨即恢復平靜。
那一支騎兵回去了,大旗下,黃春輝遙遙衝著赫連峰舉起手。
神色輕蔑!
“老夫廝殺時,你還在做太子!”
對面,皇帝惱火的道:“為何混亂?”
他發現蕭華第一次出現了難堪之色,更是猶豫了一下,才說:“陛下,這是黃春輝早有準備的突擊。”
皇帝一怔,“你是說,他早就料到了這一切?”
盡管被黃春輝看破了自己的布置很難堪,但蕭華還是艱難點頭,“臣,以為便是如此!”
“那頭病虎……”
皇帝仿佛看到了大旗下的黃春輝輕蔑的看著自己。
“他,一直在藏拙!”
有人說道。
皇帝搖頭,“不,他一直在等著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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