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都沒有充足的準備,可誰都沒有後退,而是選擇開戰。
從開始到結束,這一戰看似平平無奇,可裡面蘊含的手段卻頗為豐富。
老賊在記錄心得體會。
屠裳在給王老二分析此戰的進程。
王老二一邊吃著肉干,一邊心不在焉的點頭。
半晌,屠裳抹去嘴角的白沫,“去吧!”
王老二撒歡跑了,赫連燕正好路過,問道:“屠公,老二壓根就沒認真聽,虧你還說的這般認真。”
屠裳說道:“老夫不停的說,翻來覆去的說,他聰明,看似不認真,可卻能記住。關鍵時刻,這些話就會被他想起來。”
“若是隻想起來一句呢?”赫連燕覺得他太執拗了。
“一句也好!”
好吧!
赫連燕搖搖頭,她的事兒不少,按照楊玄的安排,必須馬上詢問俘虜,分析此次林駿出兵的情況。
這個活兒是她和赫連榮的。
赫連榮已經開始了。
“多久出發的?”
“路上可曾分兵?”
“路上可曾停留,可曾耽誤行程?”
赫連榮問的很直接。
兩個嘴硬的,不但不說,還叫罵不休。
“楊狗,你不得好死……”
赫連榮歎道:“說別人不得好死的,往往應在了自家身上。”
他伸手,捷隆問道:“你要作甚?”
“刀!”
捷隆不情不願的把橫刀遞給他。
赫連榮接過橫刀,所有人都覺得他會恐嚇這兩個低階將領。
刀光閃過,一個將領倒地,脖頸那裡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湧了出來。
赫連榮轉向了另一個,舉刀。
“我說!”
這個將領尖叫著。
刀光再度閃過。
赫連榮把橫刀倒轉過來,遞給捷隆。
“第二個都願說了,你殺他作甚?”
“他羞辱了國公,不死何為?”
捷隆愣住了。
身後,就聽到赫連燕幽幽的道:“知曉自己為何不如他了嗎?”
赫連榮走向下一個俘虜,那個俘虜已經跪了,“我說!”
捷隆點頭,“我沒他那麽會吹捧。”
“那不是吹捧。”
“他不就是在吹捧國公嗎?”
“那是在捍衛國公的尊嚴!”
“原來吹捧還能這麽說?”
“是這麽做。”赫連燕有些恨鐵不成鋼,“若是你,就算是想到了這個,估摸著也是拳打腳踢,大聲呵斥……可他只是平靜的動了刀子,卻令人膽寒。
許多時候行事,無需大張旗鼓,冷靜反而更令人印象深刻。”
很快,消息匯總過來。
赫連榮來稟告。
“這一路林駿並未耽誤,開戰前,寧興來了使者,卻被林駿無視了。”
“知道了。”赫連燕頷首,很是欣賞這位前潭州刺史。
“下官告退。”
赫連榮平靜告退。
“他並未擅自去國公那裡稟告,這便是知進退。換了那些人,多半會趁機去求見國公,爭取好感。此人知進退,手段高超,捷隆,以後沒事別去刁難他!”
“為何,難道咱們還怕他不成?”
捷隆對赫連榮的不滿來自於那個職務,潭州刺史。
上一任潭州刺史便是皇叔赫連春,他和赫連燕在赫連春的眼皮子底下討生活,倍感煎熬。
“我自然不怕他,不過卻擔心你以後吃他的大虧!”
赫連燕搖頭,“別不以為然,說實話,若是他要收拾你,估摸著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弄不好你死之前還得對他感激零涕。”
這便是人才和庸才的區別。
一隊斥候出發了。
士氣高昂。
國公的隊伍,越發龐大了。
赫連燕心中歡喜。
楊玄正在歇息。
“此戰獲勝,但林駿不會遠遁。”
楊玄在給兄長分析。
“為何?”
庸王覺著這是楊玄想親近自己的表現,心中頗為歡喜。
“其一,他此行的目的是增援泰州,若是一戰受挫便遠遁,就有些虎頭蛇尾的感覺,頗為毀名聲。”
庸王點頭,“人活著,不就是為了名嗎?”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
楊玄隨口道,卻見庸王一臉震驚。
“沒聽過?”
庸王搖頭,“這話,精辟!”
“其二,此戰雖說他敗了,可損失不算太大,且他是從容而退,與其說是敗退,不如說是知難而退。”
“為何?”
這是老賊問的,他單手捂著腰,讓楊玄想到了叉腰肌。
楊玄見庸王微笑,就說道:“大王可否為他解惑?”
秦國公這是在示好本王……庸王越發的欣慰了,“若是他不肯退,那只有全力拚殺一途。一旦全力拚殺,無論勝敗,他的損失定然不小。這裡……想來周邊大多是效忠赫連春的人吧?”
楊玄點頭。
“如此,失去強大軍隊的林駿便成了喪家之犬,無論是泰州還是何處,都會逼他離去。
他的官職是在潭州吧!潭州那邊記得原先是赫連春的地方,沒了強大的軍隊,想來赫連春會欣然出手,把他留在那裡。”
老賊點頭,卻沒記錄。
這位向來以軟弱示人的庸王,一番話,不禁令人浮想聯翩。
能從一點兒蛛絲馬跡中判斷出林雅為何要退去,推演出後續變化,庸王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那位生了幾個兒子,老大不知如何,楊玄也沒問過怡娘等人。據聞眼前這位庸王在三子中資質最差。
可就算是最差的一個,依舊能碾壓無數。
讓人不禁遙想當年的孝敬皇帝,是何等的英氣勃發。
楊玄壓下思緒,說道:“林駿不會走,接下來多半會在周邊遊弋,以牽製我軍。不過,他的糧草是個問題,唯一的法子便是尋到一個落腳點!”
“那麽,接下來該如何?”庸王越發的主動了。
老賊退了出去。
赫連燕不知何時也出來了。
“你可沒那麽蠢,為何問那麽蠢的問題?”
老賊嘿嘿一笑,“國公對他親近,老夫便給他個表現的機會。”
那位可是國公的親兄長,可這裡只有老夫知曉,這種優越感啊!真是該死!
老賊嘿嘿笑著。
庸王負手四處溜達,不時看看那些軍士是如何打掃戰場的。
老賊這才過去,問道:“郎君,該如何對這位?”
楊玄說道:“順其自然,不過,別坑他就是了。”
老賊應了,晚些,韓紀尋到了他。
“如何?”
韓紀笑的有些古怪,仿佛是在期待著什麽。
老賊搖頭,“國公說了,別坑他!”
韓紀歎息,“沒呵斥你?”
老賊笑道:“國公自然知曉能如此試探的唯有你,要呵斥也是呵斥你。”
“這是個機會。”韓紀含糊不清的道。
“弄了他,栽贓給皇帝?這個主意確實是不錯,可他畢竟是國公的兄長。”
“老夫很矛盾,一邊想著國公能殺伐果斷,面對兄弟也能下狠手。一邊又覺著如此不妥。今日國公能對兄弟下手,明日對咱們,對天下人,是不是也能下手。”
“所以你這是餿主意。”老賊輕聲道:“別以為國公察覺不到。就一句,順其自然,這便是讓咱們別插手他們之間的事。兄弟之間,這不是奪嫡,插手犯忌諱。”
“庸王這幾日頻繁示好,你以為是想做甚?”韓紀冷笑,“他這是想拉攏國公,甚至表態願意被利用,嘖嘖!這是想造反想瘋了。”
“他想造反不行?”老賊覺得韓紀偏頗了。
韓紀搖頭,“都說了,那是討逆!”
“好吧,討逆,孝敬皇帝的後代討逆,難道不成?”老賊和他杠上了。
“他一無所有,靠什麽討逆?不外乎便是想靠著孝敬皇帝的名聲來獲取大義。他跳出來,便分薄了國公的大義,老夫想弄死他,不妥?”
“話是這麽說,可疏不間親。”
“親個屁,你別看他們哼哼唧唧的說什麽被幽禁多年的苦楚,可國公在鄉下吃了多少苦頭?”
“這個倒也是,不過,此等事,能不摻和就別摻和。”
“呵呵!”
韓紀一個呵呵,讓老賊歎息,“你在試探國公的性子。說實話,這等事兒犯忌諱……下屬試探主公的秉性,看看是殺伐果斷,六親不認,還是眷顧親情,優柔寡斷。老韓,老夫一直覺著,你再這般下去,怕是會不得好死。”
“人活著便是尋死,若是能輔佐明君一統天下,老夫何懼一死?”
“若是留下惡名呢?”
“流芳百世固然可喜,若是不能,被處死也無礙。”
“你這個老瘋子!”
“過獎了。”
“你別禍害老二。”
“老夫知曉分寸。”
韓紀看了遠處的楊玄一眼。
楊玄和林飛豹在說話。
“老賊那番話,多半是意有所指。這是在試探我對庸王的態度,想試探我的性子。試探我,老賊沒這個需要,唯有韓紀。”
林飛豹點頭,“韓紀此人膽大包天,時常做些離經叛道之事,可要老夫去告誡他?”
楊玄搖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韓紀希望自己的主公是個殺伐果斷,哪怕是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時,亦能揮刀的狠角色。可又希望這個主公面對萬民時能感同身受。一邊是六親不認,一邊是仁慈博愛,特娘的,這是把我當做是瘋子了?”
“他此舉犯忌諱。”林飛豹提醒道:“要不,還是告誡吧!”
楊玄搖頭,“不必,任由他,在這個度之內,我便不管。越過了這個度,無需我出手。”
“希望他能有個好結局。”林飛豹看著韓紀,腦海中想著歷史上那些玩小聰明把自己玩死的聰明人。
然後,感慨道:“聰明人,大多是把自己聰明死了。”
……
利江城。
桑元星在冷笑,指著外面,對官員們說道:“老夫當初就說過,豪商欲壑難填,今日掙錢,明日就想為官,後日就想奪取江山。
這群人無法無天,為了利益敢於出賣家國。可你等當時說了什麽?耶律書一介豪商,哪有顛覆江山的本事,就如同市井無賴酒後吹噓自家要謀反做皇帝般的荒謬。如今呢?”
下面的官員將領們神色木然……陽城丟了,現在楊狗大軍距離不遠,利江城能守多久?咱們到時候是殉國還是……
當初桑元星是說過一番話,不過,那是借故敲打豪商們……話說完的第二日,耶律書等人就送來了好處。
第三日,耶律書來求見,桑元星見到他時,親切的噓寒問暖,就差問他想不想走私。
桑元星發泄完了怒火後,歎道:“如今陽城丟了,北疆軍直面我利江城,下一步當如何,你等說說。”
他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茶水,覺得水有些冷,不禁蹙眉看了隨從一眼。
這人,懈怠了!
一個官員說道:“使君,楊玄領軍出征以來,堪稱是勢如破竹,不過也得看到另一面。寶德乃是被偷襲而下,陽城就更不用說了,耶律書那個逆賊裡應外合打開城門,否則怎會這般輕松破城。這是非戰之罪啊!若是堂堂正正的攻防,我利江城難道怕了他嗎?”
眾人紛紛點頭讚同這個看法。
官員心中得意,“如今最要緊的便是泰州援軍,林使君乃大遼名將,若是他領軍來援,此戰,我軍必勝啊!”
提及林駿,眾人眼中不禁多了光彩。
往日痛斥林氏乃叛賊的官員,此刻卻情不自禁的為林駿高唱讚歌。
醜態百出啊!
桑元星乾咳一聲,“那是逆賊!”
林氏集團老早就被定性為逆賊,對外必須這麽稱呼。
“是!”
讚歌沒了,不過,氣氛卻有些輕松。
一個小吏進來,“使君,斥候來報,發現林使君援軍。”
“多少?”桑元星心中一個咯噔,就怕林駿來個萬把人,那不是給楊狗送宵夜嗎?
“三萬騎!”
桑元星紅光滿面,“林使君果然是我大遼名將,出手不凡呐!哈哈哈哈!”
您方才不是說了那是逆賊嗎?
氣氛有些詭異的沉寂。
“哈哈哈哈!”一個官員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眾人都在笑。
“楊狗,你也有今日!”
“林使君一到,等他與楊狗開戰時,咱們打開城門裡應外合,大勝可期啊!”
“……”
老夫失態了……桑元星乾咳一聲。
沒人搭理。
眾人都有一種從死亡線上被拉回來的興奮,若是林駿此刻出現在身前,多半會虔誠道謝。
“林使君果然不負眾望。”
“老夫上次見過林使君, 看著便是名將風采。楊狗跳梁,面對林使君定然難逃一敗!”
桑元星握著茶杯,突然聽到了腳步聲。
很是倉促。
他抬頭。
官員們安靜了下來。
齊齊看向外面。
一個軍士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外。
開口。
“林使君領三萬騎,與楊玄三萬騎廝殺。”
桑元星握緊了茶杯。
官員們雙拳緊握,鼻息咻咻,面色潮紅。
勝!
大勝!
軍士說道:“林使君,敗!”
瞬息,桑元星手一松茶杯落在地上。
“太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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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之上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