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不會再來刺客,不要擔心。”
“我最近可能不能常回來。”
“你去哪裡?”江晚重複問。
“寒月教那邊遇見了一點事。”柳非月揉了揉她的頭,“放心,小事,就是需要我出面,你乖乖待在宮裡。”
江晚望著他,攥緊手。
柳非月,終究,也要走了麽?
前世,他男扮女裝失敗之後,從數萬禦林軍的圍追堵截中逃走,然後,失去蹤影。
再次相見,已經是喻辰宣叛變之後。
今生,她以為,已經跟前世不一樣了,她接受了男裝的他,他也可以留在她身邊。
可,終究,就算是人已經面目全非,該發生的還是要發生嗎?
“多久?”她問。
“我也不清楚。”柳非月說,“少則幾天,多則幾個月。”
“我會盡快回來。”
江晚就那麽定定地看著他。
水中滿是落紅香,冉冉,隨水飄散。
一池綠水青墨,倒映著他的傾城容顏。
“也好。”
許久之後,她說。
“嗯。”柳非月在笑,在那張好看卻冰冷的臉上蕩漾,如玉石落入水中泛起的漣漪,只是輕輕一動,便已經風華絕代。
“若是想我了,就使勁想我,我一定能聽到你的召喚。”
“不想。”江晚說,“無論如何也不想你。”
“真絕情。”柳非月伸出手,將她抱在懷裡,用力,揉緊。
那隻透明的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個吻深深地印下去。“千凝。”他舔了舔嘴唇,“很甜。”
“玉珠會留在你身邊,若是太想我,就去南浦街的碧霄樓。”
“我會盡快把事情解決掉,回來陪你。”
“嗯。”千萬言語,隻化作一個重重的點頭。
“非月。”她握住他的手,在上面印上一個唇印,“蓋個戳,你就是我的人了,一定要注意安全,雖然你這種變態可能也遇不到什麽危險,但江湖險惡,你身體特殊,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沒有我罩著,你行事一定要小心。若是遇見了危險,就報上你老大我的名號。若是你有危險,我會率領千軍萬馬去救你。”
“別亂吃東西,一定要好好吃飯,我一直覺得你太瘦了,再瘦下去我會心疼的。若是沒錢花了就找我,我好歹也是太后,養你還是綽綽有余的。若是不小心流落街頭了,也要來找我,你想要什麽樣的房子我都給你。”
江晚說著,突然很想哭。她低下頭,硬生生將眼淚逼回去。
再抬頭,是一片璀璨的笑容,“好歹你是哀家的人,是哀家罩的,誰也不能碰你。”
“你缺什麽就告訴我,要時常給我寫信。”
“傻子。”柳非月揉著她的頭,“我可能幾天就回來了,你這絮絮叨叨的,像是我要離開好久一般。”
“我會盡快回來,別擔心。”
“嗯。”
“我走了。”
“嗯。”
柳非月轉過身,走進緋色的花影中,柳條飄飛,遮住他的身影。
雲影相照,那獨屬於他的月色冰冷,已然消失。
江晚伸出手。剛才,他站立的地方,已經一片空無。
只有不斷飄動的柳葉,在時不時吹來的風中搖曳生姿。
“啊。”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轉過身,一步步向著天香殿走去。
喻辰宣要回關外。
柳非月也要走了。
同樣,是初夏時節。
跟前世一樣,他們兩個,還是走了。
只不過,前世喻辰宣離開時,她沒什麽感覺,這一次,卻痛徹心扉。
前世柳非月離開時,她甚至慶幸。這一次,卻是悵然若失。
一個人,穿過青陌,穿過花叢。
第一次,感覺到無盡的孤獨。
到頭來,終究還是一場空。到頭來,還是她一個人,煢煢孑立。
天香殿裡,春紅謝了之後,她讓人移栽了好些夏季盛開的花來,此時,依然國色天香,豔紅如雲。
她悵然地走回宮殿,回到寢宮,躺下。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然已惘然。
一種莫名的悲傷湧上心頭,已經忘卻的前世種種,又浮現在腦海中,一遍一遍,不停歇。
酒意並沒有散去。
她在床上躺了好久,終究,還是敵不過睡意,昏昏沉沉睡去。
有夢。
是許久不曾做過的血腥夢境。
那種,似夢非夢的感覺湧上來時,她依稀能聞到血腥味。
樓台亭閣,是她不曾見過的地方。那似乎是獨立於湖中的房子,四周空曠,像一座孤樓。
房子裡,隱隱傳來壓抑的叫喊聲。
江晚顫抖著手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花瓣。
白色的花瓣之上,沾染了紅色的鮮血。
蒼白和鮮紅,兩種極致的色彩碰撞到一起,極度刺眼。
重重疊疊的花瓣之上,躺著一個少年。
那個少年,是江凜。
她的親弟弟。
花瓣上的鮮血,正是他的。
“凜兒。”江晚捂著嘴,“凜兒,你為什麽會在這裡?”
此時,他不是小孩模樣,而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少年的臉很美,卻蒼白不堪。
他就那麽虛弱地躺在花瓣上,身上,一絲不掛。
“凜兒。”江晚蹲下來,想碰觸他的時候,手卻穿透了他。
她的聲音無法傳達給他,更無法碰觸到他。
“凜兒。”
她一遍遍喊著,地上的人卻沒有任何回應。
一小會之後,一個渾身帶著冷氣的男人靠近。
殺氣滔天。
周圍的氣壓也在變低。
江晚嚇了一跳,她看向門外,看到了嗜血暴虐的顧羽正黑著臉走過來。
顧羽也是十五六歲的模樣,眼底是一片懾人的冰冷。他進屋,一腳踢向地上不能動彈的江凜,靠近,“看到你這張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我就想狠狠地玩弄你。”
“你要恨就恨她吧。”接下來的畫面,觸目驚心,不堪入目。
江晚遠遠地看著,隻覺得惡心無比。
小狼狗顧羽在做完一切之後,突然陰氣森森地轉過頭,就那麽渾身是血地衝著她走過來。
一邊走,一邊冷笑。
那嗜血的模樣,仿佛是從地獄中走來的一般。
“如何?”他開口時,周身散發著黃泉般的冰冷。
“顧羽。”江晚下意識地喊出這個名字。
“如何?”他一步一步逼近,“江晚,如果你不想讓他死,你就來代替他如何?”
“顧羽。”顧羽瞪大眼睛,慢慢往後退去。
她能看到顧羽腰間的黑色印記,那個印記的模樣有些奇怪,像一條蛇,又不太像蛇。他病嬌嗜血時,那條蛇便像是活了一般,嚇人得很。
“接下來,該你了。”
“不要,不要。”江晚瞪大眼睛,往後倒退時,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湖邊,一腳沒踩穩,一下子跌落到湖中。
強烈的失重感傳來時,她猛地叫起來。
“顧羽,不要。”
“千凝?”耳邊,傳來一個軟軟蠕蠕的聲音,“你怎麽了?做噩夢了麽?”
緊接著,一雙小手覆蓋到她的頭上,“還在發燒。”
“可真是太不讓人省心了。”
江晚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記憶慢慢恢復到腦海中。
剛才那可怕逼真的場景,又是一場夢。
第一次,她夢到了她死後,顧羽對她做出的那些荒唐事。
然後,夢到了柳非月的下場,夢到了江雪。
現在,又夢到了江凜。
而,夢裡的罪魁禍首,都是顧羽。
江晚有些發愣。
原本,她以為會夢到關於柳非月或者喻辰宣的事。
可沒想到,竟是夢到了江凜。
夢中,顧羽對江凜做的那些事,天理不容,血腥惡心。
“千凝,千凝,你快醒醒,別嚇唬朕。”
有一隻小手在拍她的臉。
那隻手上,有淡淡的奶香味。
“我沒事。”江晚慢慢睜開眼,“顧羽,你醒了。”
顧羽點著頭,“醒了。”
“千凝,你剛才,做噩夢了麽?你在夢裡,喊了朕的名字。”他的小手摸著她眼角,“還哭了。”
在夢裡剛見過狠厲的少年顧羽,再看到軟萌軟萌的小奶狗,她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地打開他的手。
“啊。”
她用的力道稍微大了一些,打疼了他。
“娘親。”他撇著嘴,眼淚汪汪,“好疼。”
“對不起。”江晚深呼吸一口。
她掙扎著坐起來,“你們先下去。”
紫荊和荔公公行了禮,走出去,順手將門關了。
“顧羽,把衣服脫掉。”
“啊?”
“把衣服脫掉。”江晚皺著眉頭。
“千凝。”顧羽眨著眼睛,“你,你終於肯接受朕了麽?”
“可,可,朕太小了,你再等幾年……”
他的話還沒說完,江晚的拳頭便落下來。
“別胡說,把上衣脫掉。”
顧羽不明所以,看了她好一會,才猶豫地說,“那,千凝看了朕,要不要對朕負責?”
“小鬼哪裡來的這麽多廢話?”江晚捏著他的臉,“聽話。”
“千凝,好歹朕是天子。”顧羽小臉通紅,扭捏著將衣服脫掉。
他才八歲,身量還小,瘦瘦的,皮膚很白。
腰間,果然有一條黑色的,如同蛇一般的印記。
“這是什麽?”江晚問。
顧羽臉色微變,隨後,裝作無辜地抬起臉,“是呀,朕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小時候就存在了,大概,是胎記。”
他攥著小拳頭,“嗯,就是胎記。”
“朕從記事開始,這胎記便存在了。”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江晚的表情,“娘親,朕身上的胎記,有什麽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