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還是喜歡姑蘇城那種性格乾脆的人,太膩歪的人,比煮過了的面條還令人討厭。
沒有人的書房裡空蕩蕩的,隱隱還有些回聲,在這種空間裡,沒來由一陣心悸。
她站起來,聲音清冷,“小一,你跟上他。”
“是。”暗處出現一個黑衣影子,那黑衣影子閃了閃便消失了。
江晚的暗衛,一共有四個。
暗衛都戴著面具,需要拋棄真名,由江晚來給他們取名。
她覺得一個個取名太麻煩,便按照個頭高低,給他們取了小一,小二,小三,小四什麽的。
她後來想了想,又覺得小二小三這種名字不太好,便直接越了過去,小一,小四,小六,小七。
這些暗衛的身手是挺好的。可,在秦釋之那頭大尾巴狼面前,似乎根本沒什麽用。
這一點讓她頗有些言辭。
要是她的暗衛再靠譜一點,她也不至於被秦釋之那混帳玩意糟蹋成那樣……
一想到秦釋之,腦海中自動將他跟喻辰宣那張璀璨的臉相重疊。
一重疊,她便想起那口喂到她嘴邊的酒。
那奇怪的沁香與奇怪的感覺交織,不斷在腦海中回味,放大。江晚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從前她與喻辰宣可謂宿敵,一見面分外眼紅,相互對峙,兵戎相向什麽的,前世她被虐到體無完膚。
可現在,她,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竟對前世的宿敵犯起花癡來了。
她用力捏了捏大腿,用疼痛感來驅走腦海中那些少兒不宜的場景。
出了泰宸宮,立馬有一股熱氣襲來。
太陽很大,照耀在飛起的屋簷上,精致的和璽彩繪映出七彩光芒。
她隨手摘了一片葉子頂在頭上,想著去安撫安撫顧羽。
顧羽的狀態,似乎不大對勁。
那時不時散發出來的病嬌氣息,實在令人在意。陰鷙,邪魅,乖戾,病嬌,這種獨屬於小狼狗顧羽的詞語,她實在不想用在現在這隻軟萌軟萌的小奶狗身上。
出了泰宸宮,穿過長長的抄走走廊,便是禦花園,再沿著禦花園的小路,穿過一座假山便能到達顧羽的雨霽殿。
這是條近道。
江晚哼著小曲,到達雨霽殿的後門時,後門看守的小太監正昏昏欲睡。
她將手中的大葉子在他臉上晃了晃。
“去去去,幹嘛呢,別煩我……”小太監不耐煩地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是江晚之後,立馬嚇得臉色蒼白,身體顫抖。
他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太,太后娘娘。”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別在意。”江晚一向體恤,對小太監小宮女偷懶什麽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誰還沒個打盹的時候。”她收起那葉子來,“顧羽呢?”
小太監額頭上滿是冷汗,他跪在地上像是抖篩子一樣,“回太后娘娘,皇上現在應該在後院休息。”
“奴才去通報一聲。”
“不用了,你好好當值吧。”江晚說,“別再睡過去了。”
一直等到她走遠,小太監才肯相信,太后娘娘真的沒有懲罰他。
他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驚魂甫定,再也不敢偷懶。
雨霽殿不是很大,分為前庭和後院,中間有五間正房,後院中有無數廂房,多數是顧羽的奶媽,宮女,太監居住的地方。
江晚從後門進來,穿過叢叢竹林,想著顧羽應該在正殿休息,便快走了幾步。
走了沒多久,便在茂密的竹林裡聽到了不太和諧的聲音。后宮之中,年輕的男男女女太多,就算是太監,也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
江晚對這種事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這聲音出現在顧羽宮中,實在讓她不舒服。
她本想著不管,又有些好奇,到底誰敢在大白天,還是在顧羽的後院裡做這種事。
這膽子,未免太大了。
她沉著臉走過去,才走了一小會,便看到了顧羽身邊的大太監,名字叫荔公公的。
荔公公看到她,明顯臉色一白,想要開口的時候,被她製止住。
江晚的臉色在瞬間變得奇差。
荔公公是顧羽身邊數一數二的大太監,職位等於大總管。
能讓他把守在外面,還敢大白天在雨霽殿做這種事的,只有一個人。
透過竹林,她果然看到了只有八歲的顧羽,臉上是一片不屬於這個年齡的陰鷙,他坐在石凳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太監折磨著石桌上的宮女。
江晚站在那,像是有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整個人都變得麻木不堪。
宮闈之中,多的是醃臢事。
但,顧羽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她一心想教育好的孩子,為什麽臉上會浮現出這種狠厲的表情。
又為什麽在做這種齷齪惡心的事?
她從樹林裡走出來的時候,顧羽明顯嚇了一跳。
他放下手中的鞭子,垂下頭,“你,你怎麽來了?”
江晚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嘴角扯出一個無奈的笑意,“是啊,哀家怎麽來了?”
“哀家也很納悶,為什麽要來打擾你的雅興。”
“顧羽,你可真是……”
“好高的興致。”
顧羽的臉上陰晴不定,他低著頭站在那,雙拳緊緊地攥著。
“荔公公。”江晚抄著手,“將這丫頭送出宮吧。”
眼不見心不煩。
荔公公答應,忙命人將那宮女帶走。
江晚看著石桌上殘留的血跡,抬起手。
顧羽閉上眼睛,等待著巴掌落下來。
許久,沒有巴掌降落。
他怯生生地睜開眼睛,卻看到,冷著臉的江晚在哭。
“千凝。”顧羽有些慌張。
“你別哭。”
“朕,朕只是……”他有些手忙腳亂,“我錯了,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了。”
“千凝,求求你別哭……”
江晚不想待在這個地方,她抓住顧羽的手,“這裡,讓人拆了,重建。”
她聲音顫抖著說完,將顧羽帶到正殿,屏退了丫鬟太監。
顧羽心中忐忑。
“千凝。”他說,“朕,知道錯了。”
江晚盯著他看了許久,伸出手,摸著那張小臉,“羽兒馬上就八歲了,八歲其實小了點。”
“哀家本想著,等你十四歲的時候再娶親。”
“不過,現在看來,顧羽雖然年紀小,但也該納幾個妃子了。”她說,“羽兒看上了誰家的姑娘,哀家留意著。”
“千凝,朕不要。”顧羽咬著嘴唇,“朕不要娶親。”
“朕也不要妃子。”
“朕,朕,只是……”
他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羽兒,哀家,剛才都看到了。”江晚閉上眼睛,除了震驚,更多的是失落。
她所認為的小奶狗,其實並不是什麽小奶狗。
顧羽依然是那個小狼狗。
他的凶狠,乖張,跟年齡無關。
“朕沒有碰她。”顧羽的聲音提高了一些,“朕不可能會碰她。”
“朕只是……”
心情不好而已。
“你是沒有碰她。”江晚嗓子發緊。
顧羽身上的衣服很整齊,但那宮女已經被他身邊的太監折磨得不成樣子。還用了宮闈中最惡心的懲罰方法。
“但,你跟碰了有什麽區別?”
“顧羽。”她的雙手扶住他的肩膀,“你好好看著我,告訴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顧羽抿著嘴,許久,才說,“千凝,對不起,是朕的錯。”
“朕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了。”
“朕,今天心情不好。”他用手捂著心臟部位,“這裡很疼,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奔湧而出一般。”
“朕控制不了那股怒氣。所以,就把脾氣發在了那宮女身上。”
“對不起,千凝,朕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所以……”他用袖子給江晚擦了擦眼淚,“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江晚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她蹲下來,將顧羽抱在懷裡,“羽兒,你的姑蘇先生,沒有死。”
“你還小,朝廷裡的事你還不太懂,所以有很多事哀家沒告訴你。”
“我們倆相依為命,我會盡全力保護你。”
“所以,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顧羽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抱住她,聞著她身上的味道,“對不起。”
“朕會改。”
江晚沒有再苛責他。
她摸了摸景澈的頭,“你要好好讀書,努力長大,就夠了。”
她想了一會,小皇帝無親無故,奶媽不可能教一些私密事。這種教育孩子的工作,果然還是她出面最合適。
尤其是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若顧羽從這麽小的年紀就如此暴力不節製,以後會出問題的。
她歎了口氣,臉色微紅,點著他的鼻尖,
“你現在還小,萬萬不能碰女色,也不能碰酒,如果可以的話,哀家想讓你到十八歲再破戒。”
“若實在不能忍受,十六歲也行。但十六歲之前是不行的。”
“記住了嗎?”
顧羽臉色微紅,他乖巧地點點頭,“朕知道了。”
江晚又叮囑了好多,覺得已經安撫下這小奶狗,才覺得有些累。
“羽兒,哀家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她說到這裡,臉色突然又冷下來,“荔公公。”
“在。”荔公公嚇了一跳。
“哀家不知道顧羽從哪裡弄來的那些東西,但你身為皇上身邊的大總管,竟放任那些東西毒害皇上,你可知罪?”
“奴才,奴才知罪。”荔公公滿頭冷汗,那些東西,是宮中宮女們常用的私密物品,宮女們正值年少,用那種東西排遣寂寞,這是都知道的秘密。
主子們偶爾也會用,所以,在宮裡出現那玩意並不稀奇。
“毀掉,都給哀家毀掉。”江晚甩了袖子,
“若是哀家再在顧羽宮裡發現那種東西,你們,全都給哀家滾到浣衣局吧。”
“是,是。”荔公公忙答應著,將江晚送出雨霽殿。
等她走遠之後,他才戰戰兢兢地問,“皇上?那些東西……”
江晚離開之後,顧羽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他倒背著手,“毀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