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第十一章 雷火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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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陶瓷坛状如石榴，并非实心，晃动之下轻微叮当作响，壳面有一小指粗细的药孔，药孔中插了一个小竹筒，竹筒中空，以蜡堵住，是用来插入火药引线之用，而细绳索即是引线。此雷制造精巧，中空竹筒内壁打磨光滑，引线和竹筒纹丝合契。

翟敬承又指导病汉夫妻在庙门外挖了八处土坑，参差排列成太极八卦形制。挖好后，翟敬承努力挣扎起身，可惜试了二次徒劳无功，伤口还渗出血来。翟敬承无法，呼喊病汉，请其帮助，把自己扶到刚挖好的太极八卦中心。

王敬得闻言大惊，急切道：“师兄，不可！”

翟敬承神情坚定，道：“我心意已定，不要再争。你回去后，要尽心光大门楣”，催促病汉扶自己起身。

王敬得动容大叫：“师兄，你是有用之身，万万不可！”激动之下，声音嘶哑，虽无力起身，竟还不顾一切，用双手撑地，向外爬去。

余人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何事。病汉赶紧上前，按住王敬得劝慰。

王敬得咬咬牙，长叹口气，道：“师兄准备到时候自己点燃引线，和倭寇同归于尽！”

众人一呆后，常志捷、齐友礼齐声大叫，纷纷要代替师父以身赴险。

病汉百般不解，问道：“诚如你们所言，此雷威力巨大，前所未有，可这样设计，放一次雷，要牺牲一人，咳咳…颇为不值。”

此雷花了无数心血，被乡下病汉如此评说，翟敬承心中不快，忍不住道：“‘伏地冲天雷’设计精巧，不是你所想的这么粗糙简陋。此雷引信绳制作仿竹枝枝节，每一节燃烧速度恒定。根据距离和敌人移动速度，可计算出敌人到达时间，如此截取合适引信长度，插入雷体药孔中，点燃引信，人即可撤离，敌人到达时雷自然爆炸，准确精妙。”

病汉仔细一瞧，引信绳索果如竹枝一般，每隔一段相等距离以红色细线绣绕，十分巧妙，别具匠心。

他叹服之余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以身涉险？”

王敬得在一旁插话道：“以师兄和我的伤势，无法登高观察敌情，这样就无法计算时间，无法裁剪引信长度。故师兄和我决心直面敌人，”呵呵苦笑道：“这叫做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们截取最短引信，等到敌人来到面前，一点即炸，哈哈，他们就是想逃也逃不掉啦！”

他这样一讲，病汉全然明白，低头黯然道：“敌人逃不掉，可自己…咳咳…”稍一沉吟，抬首道：“就让小儿在树上替你们观察指引如何？这样就不必亲身赴险了。”

翟敬承叹一口气，道：“敌人速度或快或慢，或时快时慢，距离一远，就不容易精确计算。此雷虽威力巨大，可爆炸时也要正当其时，早一分迟一分，结果完全不同。”

翟敬承忧虑敌人就快赶到，几次催促起身，病汉转头看看妻子，又瞧瞧倭刀和‘伏地冲天雷’，沉吟不语。

忽然，小渔童低声惊呼：“倭寇来啦！”

众人虽都有心理准备，消息传来，还是宛如晴天响雷。

病汉道：“孩儿莫慌，凭什么说是倭寇，你看清楚些。”

小渔童道：“刚才这位大爷交代发现有烟土升腾，马匹奔驰就要迅速禀报，现在果真这样啊。”

翟敬承急急问道：“有多少人、距离多少、什么方向？”

小渔童又仔细瞧了瞧，道：“从东北方向过来的，距离远了看不清楚，马儿不少，扬起好大的烟尘。”

翟敬承喃喃道：“这个此刻，这么多马匹聚集在乡间小路上，朝我们这边奔驰而来，不会有旁人了，说曹操，曹操终于要到了”，他催促病汉带妻儿速速离开，自己挣扎着向庙外缓缓移动。

病汉一跺脚，下了决心，道：“倭寇杀人劫货，我等心有良知，岂能袖手旁观做一个逃兵！”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朗声道：“就让小儿继续瞭望，助一臂之力！”

中年妇女大急，眼泪顿时流了下来，道：“倭寇凶残，你就是不顾自己安危，心里也得有儿子啊！”

翟敬承、王敬得都是名门侠义之人，不愿连累无辜乡民，一迭声催促他们一家速速离开。

病汉搂住妻子肩膀，道：“这么多年来，你是知道我的，咳咳…这种局面，我怎么可能安心理得转身离去？”嗓音放缓，道：“你先去报官，嘱官府多派兵丁速速前来，我们父子自会小心。”

中年村妇抽抽咽咽，道：“我的脾性你也知道，你们父子两人在这里，我又怎么可能离开！”

病汉柔声道：“今天你就听我这一回可好？旁人不知，你岂会不知我？”

中年村妇抬起头，已是满眼泪水。她咬紧嘴唇，道：“不，其它都听你的，但休想我离开你和儿子。”

病汉听她神情倔强，一时拿她没有办法，正待再劝，却听到树上传来小渔童声音，道：“倭寇已经到了薛家村啦，来得好快”。

病汉向翟敬承解释道：“薛家村在东北方位，距离土地庙约莫十五里。”

天气晴好时，目力敏锐之人站在江北高楼，放眼可见江对面的江南景物。北宋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在扬州城西北五里的大明寺西侧蜀岗中峰上，修建了一座“平山堂”，巍峨壮丽为淮南第一。平山堂建在高岗上，背堂远眺，可隔长江看见江南的金山，风物隐隐在目。

其时天高气爽，少年又视力甚佳，他爬到老槐树上，十五里距离内的动静一览无余。

翟敬承见病汉面容坚定，丝毫没有离去之意，不禁心中感慨：仗义每多屠狗辈，想不到田野乡间也有如此豪杰之人！

时间紧急，他不敢耽搁，急忙指点病汉截取八段引信，每段长约一丈，插入雷体药孔之中，每坑一雷，将雷埋下，八根引信互联，再用引线连接通入庙内，上面仍用土掩盖，地面之上不留痕迹。

此时各人身体均有恢复，已能站起缓慢行走，众人合力将大鼻汉子塞住嘴抬至群雷的中心。

翟敬承又嘱咐众人均藏身大殿内，张口以避声浪冲击。唯树上小渔童须及时报告敌人行踪，不能进殿躲藏。幸喜大树枝繁叶茂、树枝十分粗壮，距离庙外又有一段距离，翟敬承遂嘱咐小渔童藏在一根粗大的树杈之后，小心隐蔽身形，这样既不容易暴露，也不会受到伏地冲天雷的波及。

“成家村…盛家村…倭寇一共十一骑，钓鱼村…”小渔童一站站报告，空气骤然紧张，耳力聪敏之人，已可听到隐约传来的马蹄之声，越来越近，地面震动，转瞬间仿佛已踏上众人心头。

翟敬承聚精会神，低首掐指计算时间，猛然喝道：“点！”

王敬得迅速点燃引线，一点火苗燃起，沿引线向外烧灼，火星四溅，咝咝乱舞。

马蹄声声如浪潮，席卷而来，拍在众人心头。猛然间，庙外传来驻马勒缰、马儿嘶鸣之声。

翟敬承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十余名骑士策马而来，马上之人健硕精干，来到庙前翻身下马，动作利索。来人发现庙前地上躺着一人，头上戴套，手脚被捆，正不停扭动挣扎。众人围了过去，有人将他缠在头上的布幔和嘴里的破布拽开。大鼻汉子见到来人，心情激动，来人也急于询问情况，双方争着讲话。

陡然间，大地震动，宛如地下一头千年怪物蓦然苏醒，发出低吼咆哮，轰隆隆沉闷声中，夹杂无数利啸破空之声，咝咝不绝。

众人躲在大殿内，个个蜷缩身体，双手捂紧耳朵。气浪裹挟爆炸声音四处传开，听上去倒不十分巨大，反而沉闷压抑，可传入耳内顿时觉得头昏脑涨，胸口烦闷，说不出的怪异难受。

闷响过后，硝烟四起，跟着庙外传来呻吟呼痛之声。翟敬承等人抬头向外看去，庙门外空空荡荡，原来聚集的人马已经四散不见。

小渔童藏身树上，大队人马奔袭而来的时候，躲在枝叶之间不敢稍动。陡然雷声震动，黄灰色硝烟蒸腾弥漫，四面八方响起锐利呼啸之声，直刺耳膜，身前树叶簌簌而落，委实气势惊人，周边几丈方圆之内，天地仿佛都变了颜色。

巨变之后，除了传来阵阵呻吟外，现场又逐渐开始平复。

小渔童毕竟孩童性格，耐不住惊奇，从树上滑下，小心向庙门走去，探头张望。

庙前地面炸开几个弹坑，远处看连成一片像一个大坑，虽不太深，范围极广。周边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和马匹。有人脸面焦黑，有人浑身衣物撕扯成褴褛条片，人马身体皆遍插透骨针、铁蒺藜之类的东西，更有人、马残肢内脏撒满一地，甚至庙墙之上还挂了几截肉块，场面惨不忍睹。

寻常之人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小渔童顿时目瞪口呆，一阵风吹过，血腥味浓烈刺鼻，闻之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