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第七章 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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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从天王殿里转出来一名中年男子，身形一晃便来到一行人面前。站定之后，看看满地倭寇，看看无念，又看了看莺梦，脸色阴晴不定。

他四处扫视一圈，目光盯住无念，沉声道：“和尚，这是你下的手？”

无念合掌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降魔卫道，守护苍生。”

“和尚如何称呼？”

“少林寺般若堂无念。”

来人听说眼前这老和尚就是少林寺般若堂首座，暗自吃惊不已。

他秉承东瀛摄政关白的旨意，这些年在大明四处活动，想方设法获取精良的火器火药。经过多年经营，终于在霹雳堂内物色了内应，去年在扬州土地庙伏击翟敬承等人，便是得到了内应的密报。

不过当时己方虽然中了伏雷后伤亡惨重，但彼时霹雳堂一干人体内余毒未清，凭自己的实力，要取胜也并不困难。

他当时身临其地，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亲身体验到了霹雳堂新式火器的威力，实是世所无双。

他能为关白器重，思谋远虑、眼光长远也是一般人所不能及。权衡利弊后，他当机立断，临时改变了主意。原本计划是劫夺古本和火药原料，见识了伏雷的威力后，却有了从长计议的想法。

即使杀了霹雳堂众人，夺了古本和原料，但收益有限。在土地庙一片混乱之际，锦衣青年不经意间带走了一本古籍，他一看之下，古本上的字体不是汉字，一个也不认识。

据说中华之大，疆域辽阔、风俗迥异，不仅仅是汉人一个种族，不像本国之人一律都是大和民族子民。他稍加推敲，古本乃是得于苗地，可能是用苗字写就。

如此一来，别的不说，上哪里去找既通晓中国文字、又认识苗字、还精通火药制造的人？

要凭己方一己之力，参透古本制出新式火药，必然十分耗时耗力，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而且依照古本制出的火药效果如何也不能确定。反而是霹雳堂的新式火器无论是杀伤力还是点火机关的精妙玄奥，都让人震惊不已，正是当下关白日夜所想、孜孜以求的。

两相权衡，倒不如放霹雳堂众人一马，放长线钓大鱼，再来一个里应外合、伺机窃取了伏雷和火药秘方，便可以不费力气安享其成。

从土地庙撤走时，他运内力将银锭掷入香炉炉身，既为泄愤、展示武功，也是表明心迹：留下“定金”、言而有信，日后定会千百倍向霹雳堂索取，只是索取的不是金银，而是伏雷等火药绝秘配方。

他这样做当初也是有底气的，原本以为可以依仗在霹雳堂内布下的“棋子”，来一个里应外合，悄悄窃走秘方。但几番努力，都没有机会得手。

看来还是高估了内应的本事，轻信了内应当初的夸夸其谈。也难怪，霹雳堂的伏雷、火药秘方都是镇帮之宝，哪会那么容易窃取？

但近来关白脾气越来越是急躁，再没有大的进展，只怕落得个不仅无功还要治罪的地步。

形势逼人，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催促内应下手。催的急了，内应献上一计：对付不了秦敬泉，那就从他最柔弱的罩门下手，劫持了莺梦就能扣住秦敬泉的命门，不怕霹雳堂不交出火器火药秘方。

这计策看似天马行空，但逼急了也只有这一个还算靠谱的办法，其它法子要么是更不着边调，要么是时间等不及。

很快内应那边传来进一步的消息：莺梦元宵节期间要去幽兰馆，还没有保镖护卫。

思量再三，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这次亲率堂内一干好手亲自来此，必欲达成目的。

在幽兰馆中心区域及进出幽兰馆的各条大路小道，四处都布伏了人手，只要莺梦一进圈子，插翅难飞。

为防止万一，又远远的在外围放了流动暗哨，将莺梦相貌画影图形，令各人牢牢记住。

只是世事纷纭，计划不如变化。莺梦一行临时乘船，离幽兰馆远远的就下了船，避开了内围的重兵设伏。外围的忍者扮成了卖花商贩，虽然发现了莺梦的行踪，想方设法拖住她们，却又撞上了梅天辰和“青城双杰”。

梅天辰本是纨绔子弟，横行惯了，梅天辰这边一动手，锦衣青年远远瞧见还以为是事情暴露，连忙带人增援。

锦衣青年这一动，一下子打乱了整个节奏。偏偏他又贪功，见二姝身边只有一个陈家旺，就只顾自行其是而没有主动发联络信号通知同伴，结果一路损兵折将，竟让莺梦等人逃到了大报恩寺。

等自己接到报告已经迟了一步，虽然以最快的速度找过来，可目前只是孤身一人，部下还没有来得及跟上来。

无念见面前这人脸色变幻、良久不语，合掌道：“还未请教施主上尊下讳？”

“无名之辈，不提也罢。”

无念微微一笑，道：“施主来此大报恩寺，即是有佛缘。再者老衲忝掌少林般若堂，见识众多豪杰，像施主这般渊亭山立，功夫、气势不可度量，当不在枭雄之下。既有幸相识，不可教老衲不识天下英雄。”

这番话说的绵里藏针，以他少林寺般若堂首座的的身份，天下英雄岂可在无念面前藏头缩尾？如是蝇营狗苟之辈，那不提也罢。

来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甘自堕无名之辈？只好点头道：“乐善堂帮主、柳某向禅师请教。”

“乐善堂？…”无念皱起了眉头，无论是中原还是边塞，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个帮派，倒像是个救苦济难的机构。（注1）

柳帮主打了个哈哈，道：“禅师明鉴：柳某人本无恶意，只是久仰莺梦小姐才艺，故而想请她盘桓小住些日子。”

“莺梦女施主年正及笄，上有严父，即使柳帮主盛情相邀，她也应先尊父命。柳帮主理应先拜访霹雳堂秦帮主为宜”，无念伸手一指满地倭寇，道：“更何况，这可不是迎客之道。”

柳帮主惮于少林寺和无念的威名，不愿交手而是心存侥幸，指望能把无念蒙混过去，最好能袖手旁顾。

但事实是老和尚目光如炬，可不好糊弄。再等下去如果霹雳堂先到，那就万事休矣。古语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看来只有先出手了。

柳帮主暗中运气，道：“既然禅师不信，说不得只有先向禅师请教一二了。”

他貌似不经意，其实似缓实疾，“请教一二”的话刚一出口，人已经到了无念身前，左掌虚按，右手似掌非掌、似爪非爪，直向无念头顶扣下来。指意到处，涵盖了无念头部“神庭”、面部“承浆”、颈部“天鼎”、胸部“云门”等上半身多处穴位，劲道凌厉。

这是柳生心眼流的一记杀着。柳生心眼流属于柔术中的一支，以分筋错骨，擒拿锁扣为主，心眼的意思是“必中”，因此攻击频繁，转换快疾。

他心里没底，不敢一上来就和无念比拼内力，因此用上柳生心眼流这一路招式，指望以招式取巧。这一招虽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出招迅捷，实和偷袭殊无分别。

无念未料到对方竟然下作偷袭，微一错愕的功夫就已失了先机。但他武功实在是渊博如海，当即衣袖一振，一招少林流云袖拂向对手腋下“渊腋”穴。

这一招古朴愚拙，深得以拙胜巧的精髓。不管对手如何变化，是掌还是爪，是点穴还是擒拿，如果不换招避让，腋下大穴先要被点中。

柳帮主见机也快，不避不让，右掌拍开袭来的僧袖，左掌探出，去势更疾，按向无念胸部的“天溪”、“期门”二穴，不等招式用老，手掌回撤随即向外旋转，掌力向下直袭无念腹部“太乙”、“天枢”穴位。

他这一招以攻代守，掌到中途变实为虚，又化虚为实，招式流畅，已到变幻随意的地步。

无念稍一侧身，右掌竖立，拇指翘起捺向柳帮主左掌“劳宫”穴。

“劳宫”穴一破，则掌力尽泄。柳帮主再次被逼撤招。他心中焦灼，蓦地长啸一声，身形急转，围着无念攸忽进退、窜高伏低，一沾即走，身法轻灵迅捷。

其实柳帮主一上来就错了。如果碰硬力拼他反而占优，但他不知无念此前中了毒针，见到自己的下属倒了一地，又闻眼前这须发飘飘的老和尚出自少林寺，少林和尚素来内力深厚，心中便存了忧怯的担心。此外高手见招，一般不到逼不得已不拼内力，因此他采用了避实就虚的战法，希冀无念不熟悉柳生心眼流的招式套路，能以己之长攻彼所短，以招式取胜。

不过般若堂本来就负责精研天下各门派武功，无念位居般若堂首座，各门派功夫基乎无一不识。柳生心眼流虽然不是本土功夫，风格迥异，但对般若堂首座来说，应对起来仍宽裕自在。

柳帮主一路抢攻取之不下，再行变化。他左手成爪，擒拿扭勾，使的是类似鹰爪功的路子；右手捏拳，劈钻崩冲，使的是类似五行神拳的路子，双手招数截然不同。双式齐施，左手轻灵矫矢，右手迅捷狠辣，兼而有之。

无念或封或引，随手拆接，不动声色。陈家旺在后面瞧得眼花缭乱，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斗到酣处，柳帮主连攻三招，忽然矮身脚踢连环，踢向无念胫骨。

无念侧身向后闪避，柳帮主趁机抓起躺倒在地的锦衣青年，发力一蹬，整个人紧贴地面向后窜出。

他防止无念追击，腰身一挺站直身子，扶住锦衣青年又向后退出三、五丈。此番搏斗，他没讨了半分巧，唯一收获就是最后将义子带了回来。

柳帮主凝神运气，伸掌拍在锦衣青年几处穴道上，内力到处冲开了被封的穴道。锦衣青年和殷管事武功一般，无念也没放在心上，先前只是随手封了他们的穴道，下手都不重。柳帮主内力浑厚，掌力到处顿时就解了穴道。

锦衣青年穴道一通，连忙把无念中针受创的情形告诉了柳帮主。

毒针的效力如何柳帮主自然是一清二楚，大喜之下又将信将疑。

他定睛仔细查看，果然无念先前站立的地面留有点星血迹，看来此事不假，只是老和尚果然大有门道，居然能依仗极深厚的内力强行压住排毒。只是这样一来，无念的功力定会大受影响，不能全力施为。

想通了这一节，柳帮主踏前一步，大笑道：“少林大和尚果然不同凡响。初次相会，鄙人谦让不愿争胜，故刚才已是下手留情。大师再不让开，再战下去，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的笑声中带上了浑厚内力，已是**裸压迫示威的意思。

无念洞如烛火，知道自己中毒受伤的事已瞒不过去，当即扭头对陈家旺喝道：“你带她们快退！”

陈家旺虽然放心不下，但无念的话必须要听，当即带着莺梦和小纤向后退去。

雪浪禅师平素参禅念经，哪里见过这些，之前一直愣在当场。无念高声相喝，他才如梦初醒，道：“我佛慈悲，这…这些妖魔邪祟无法无天，老衲去喊人…。”

无念劝阻道：“方丈且慢…”。柳帮主武功高强、心冷肠硬，大报恩寺只是禅修之地，寺僧中没有武林高手，僧众不来还好，来了只怕更添对方杀机，牵连无辜。

话音刚落，从轮藏殿恰巧走过来一位中年僧人。见了眼前景象，他停下脚步满脸迷惑，刚开口期期艾艾的喊了“方丈”两个字，柳帮主飞身直扑过去，一掌印在他胸前。中年僧人身子向后飞出，口中鲜血喷涌洒了一路，当场毙命。

柳帮主身形如鬼魅、快疾绝伦，无念距离尚远，救援不及，心中难过，口宣佛号，斥道：“施主滥杀无辜，何其不堪！”

柳帮主斜睨道：“大和尚如果不从中作梗，何来这么多事？”

无念叹了口气，不再作无妄口舌之争。他回首看到雪浪禅师带着陈家旺一行退往正殿，静下心神，调匀了呼吸，霎时间内力弥布全身。

柳帮主见无念不吭声，口中不住讥嘲，向前欺近。他身姿脚步不丁不八，显得十分怠慢随意。

其实这只是他的障眼法，在无念身前，谁敢放肆托大？这身法脚步脱胎于“小具足柔术”，平时演练不耐看，甚至有几分笨拙癫狂之意，但举手投足间杀伤力极大。一旦对手轻忽，往往转瞬间便或败或伤、一败涂地。

离无念尚有一丈，柳帮主忽然脚踝一扭，身体一滑，好像失去了平衡，可突然之间双脚蹬地加速，身体如离弦之箭，眨眼窜到无念身前，双掌开山裂石般劈向无念胸前。

无念也未想到他离自己这么远，说攻就攻，当下脚步后撤，双掌切向对方脉门。

这一次柳帮主不再换招，反而吐气开声，双掌加速向前，直接硬拼。无念本可借力后引或侧步卸力，但如此一来，便让开了当面要冲，对手可趁势一冲而过，直接去威胁莺梦一行人。

无念没法，只好提掌迎了上去。一声闷响，柳帮主上身晃动，脚步漂浮。无念胸中血气翻涌，一连退了二、三步，更不妙的是右掌开始僵麻没有知觉，本来压下去的毒性又开始蠢蠢欲动。

无念倒抽一口凉气，这吹针上涂的药委实厉害。再厉害的毒药一旦运内力逼出去后也就没事了，可这虽然不是毒药，但麻醉的效果却十分顽强霸道，即使及时运功排除，但是根子难除。

其实武功还不是忍者的最强项，埋伏、奇袭、盯梢、施药下毒等才更是忍者的拿手好戏。去年扬州一战，霹雳堂众人便是中毒吃了大亏，险些全军覆没。

一招过后，柳帮主心里有了底，当即全力施为。

他是父亲的小妾所生，以庶子的身份，日后只能成为兄长的家臣。但他心有不甘，年轻时便桀骜不驯、好强斗狠，屡屡挑战兄长，一心夺家主之位。（注2）

可是他心狠手辣，不为父亲所喜，武功也不如哥哥，闹腾不休终于惹怒了父亲被赶出家门。

此后他发愤苦练，终有大成，亲手创立了忍者“乐善堂”。又因做事不择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被关白看中，纳入麾下效力。他虽然也是忍者，却武功极高，东瀛罕有敌手。

此番他甘冒大险，亲自来到金陵主持大局，实在是关白催的太紧，绑架莺梦的计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此如今和无念交上手，他是尽展所能。

无念中了毒，他心里少了忌惮，放手而攻。他也确实武功高超驳杂，忽而是小具足柔术的简朴硬拙，忽而是香取神道流的萧萧肃杀，中间夹杂天神真扬流的寝技和起倒流的投技，力拼无念。

无念受创未愈，既要压制毒性不敢全力运功，又要正面对敌不让对手冲过去威胁莺梦，十分辛苦，勉强靠着少林绝学和几十年的修为功底苦苦支撑。

陈家旺一行人退到正殿远远观战，心都拎到了嗓子眼。眼见柳帮主步步紧逼，无念已是全盘落入下风。

十多招拼下来，还没能如想象中制住无念，柳帮主脸色难看，真气勃勃而出。木叶返、片衣纹、枯木折、七里引、鸟羽折、猿子绞、鷲羽落、鬼木离…，一招一式横劈直斩，不留余力。

无念苦苦支撑，每接一招便向后退一大步。

陈家旺和二姝都是脸色苍白，雪浪也变了脸色。形势危急，雪浪道：“快退、快退”，至于退到哪里才是安全之地，几个人也来不及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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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清末至二战期间，日本又打出了“乐善堂”旗号，表面上是一家商号，经营书局、药房等生意，借机在中国四处活动，事无巨细大肆刺探军事、经济、民生、山川河流的分布、人口的疏密、风俗的善恶等各方面情报。

据黑龙会所辑《东亚先觉志士记传》，乐善堂曾明确将被服、阵营、交通运输、粮食薪炭、兵制、兵工厂等列为必探项目，又将君子、豪杰、豪族、长者、侠客、富者等六类中国人列入重点侦查和统战对象。乐善堂还提出了“以商战养谍战、以商战扩充军备、边经商边搜集情报”的建议，受到陆军参谋本部的高度重视。

国人初看“乐善堂”这个名字，还以为是慈善赈济机构，殊不知其隐蔽的勾当颇有历史渊源，实乃一脉相承。阅读此书的读者当可明了。

2、日本的武士和商人基本上都是世袭的，而且是长子继承制，财产不能分家，故而形成相当刻板严格的职业和等级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