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第八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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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后身就是大报恩寺塔，别无它处可以躲避。情况紧急无暇多想，雪浪急道：“先进塔里去。”

话未说完，柳帮主已衔尾而至。无念虽然施展全身解数仍拦在柳帮主身前，但招架的十分勉强。

眼见形势逼人，无念一声断喝，一招“慑伏外道”，掌影重重直袭柳帮主身侧“京门”穴。

“慑伏外道”是般若掌的杀招，无念以壮士断腕的决然，完全放弃防守，这一招使出来威力倍增。

之前这一轮柳帮主锐于进攻，无念多采取守势，此刻突然转守为攻，大出柳帮主的意料。他连忙闪身、挪步，连换鬼仰、姿见二式方才封住无念掌力。但他仓促间行功，力有未逮，双掌相交，体内气血为之一滞，向后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无念心中记挂陈家旺一行人的安危，不敢恋战，连忙向后退去。柳帮主深深吐纳，重新调匀呼吸，又尾随而来。沿途遇到两名僧人，为尽量控制风声外泄，他都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无念救之不急，心中沉痛无比，道：“佛门弟子与世无争，帮主何忍遽下毒手？”

柳帮主不屑道：“世间本是苦海，人如蝼蚁贪生，迟去早去，都要去西方极乐世界，老和尚喋喋不休太也迂腐。”他心思谨慎，防止塔内设有埋伏，停下来站在塔外，边说边四下打量。

无念双掌合十，沉声诵念超度经文。风吹动塔檐悬挂着的上百个金铃，霎时间风铎相闻，声振数里。

这大报恩寺塔异常壮观，塔身八面九层，不施寸木，通体用白石和五色琉璃瓷砖砌成，从塔底看上去，塔尖直刺苍穹，凌风傲霜，气度非凡。香客居士至此，不免慑于宝象庄严，顿生感慨浩叹、顶礼膜拜之心。

柳帮主虽然酷薄，在这声名远播海内的佛门圣地前也禁不住心神收敛，肃然动容。

无念此时表面镇定，心中暗暗叫苦。他虽然以一招“慑伏外道”迫退柳帮主，但未能伤了对手。更严重的是，他气凝左掌全力攻敌，余毒趁右半身护体真气陡弱，侵袭蔓延致整个右臂浑不着力，如今更完全失去了知觉。尔今迫不得已必须时时分心压制余毒，如此一来局面有输无赢，看不到半分取胜脱险的希望。

柳帮主看清了周遭情况，见没有埋伏，胆气更盛，一指塔身琉璃拱门正中的大鹏金翅鸟浮雕，讥笑道：“好一个形胜之地！不过你们慌不择路逃到了这里，难道还想插上翅膀飞了不成？”边说边昂然逼了过来。

左右都进退两难，一时间陷入了绝境，无念沉声道：“先上楼”，催促众人上楼，自己掩在队伍最后。

报恩寺塔第一层须弥底座上供奉着金舍利塔，四周龛内各供奉一尊释迦牟尼佛，地面铺以金砖，光可照人。通向二楼的楼梯曲折三架达四十四层，高达四丈有余，开阔豁达。

无念和雪浪之前唱和往来，曾几次进过塔内，此时一看周遭形势，顿时触景生情。

此处看上去是绝境，也可以说是生门。说是绝境，众人要想冲出去十分困难；说是生门，只要居高临下把住楼梯，敌人要想冲上来也是十分困难。

众人刚冲上楼梯，柳帮主便尾随而至。无念和他交上了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己方居高临下固然占了便宜，可也因为楼梯地形限制，无法腾挪闪转，反而只能硬防死守。对方步步为营，强攻而上，虽然更耗内力，但无念中毒在先，受了掣肘，只能单掌迎敌，无论是招式还是内力，都大打折扣。

无念拆一招便向后退一步，三、五招下来已被逼倒退十余层台阶。

柳帮主先前已经估计到这个局面。如果无念没有中毒，那么占据了这个地形，便是十个自己也施展不开，但无念中了忍者的吹针，情况另当别论。

他大笑出声，右掌呼的转了个圈，由外而内击向无念腹部。掌到中途，左掌按在右掌之上，掌力层叠互相激荡，如后浪催前浪一般，力道更加汹涌澎湃。

眼见无念非得全力抵挡不可，柳帮主忽然眼前一暗，一物夹带风声直袭面门“攒竹”穴而来。此物飞行轨迹甚是怪异，初判是奔“攒竹”穴，谁知又变了个弧形，既似袭向“四白”穴，又似晃晃悠悠划向“天容”穴。

陡然遇袭，柳帮主心中一惊，不知是何方神圣，撤步矮身，连退两个台阶。目光到处，楼梯上一个少年神色严峻，手持一块琉璃砖，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

原来陈家旺见情况危险，情急之下一掌拍碎了塔壁的五彩琉璃砖，将碎瓷砖作为暗器掷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内力有限，故直接掷向柳帮主双眼。瓷砖碎面棱角锐利，附上内力后呼啸有声，直似暗器一般。

陈家旺修习内功，平时又和喻昌谈医论道，辨穴认位还是准确无误的，不过他没学过暗器手法，碎瓷砖也不规则，出手是对准了双眼的“攒竹”穴，可实际上却轨迹飘忽，变成了似指“四白”穴，又似袭“天容”穴。

柳帮主哪里知道这些，只觉来袭之物破空而来，明显是练武之人以内力投掷而出，虽然力道不强，但手法甚是精妙。

这少年此前一直不显山露水，故他一直没放在心上。他定定神，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拾级而上，一边抢攻，一边留上了心。

果然少年扬手又掷出了“暗器”，这次柳帮主有了防备，轻松扭头避过，手上不停，继续攻向无念。

哪知少年一击不中，却冒险欺近，站到了无念身后。距离拉近，发出的“暗器”威胁倍增。这“暗器”虽不是心腹之患，却专挑颜面部要穴，柳帮主不得不防备，如此一来便不能全力以赴对付无念。

无念也没想到数月前帮助了这个少年，让他得以领略武学的奥妙，如今关键时刻便得了这少年的助益，心中感慨不已。

无念精神一振，口中喊道：“肩髃”，陈家旺想也不想，听从无念指令，发“暗器”直袭柳帮主“肩髃”穴。

这“肩髃”穴属手阳明大肠经，位置在肩峰前下方凹陷处。无念喊声出口，呼呼连出两记妙招，掌影飘飘笼罩了对手胸腹之间的诸多要穴。

柳帮主移步侧身，双掌连打带消，这一招暗含后着，本来应付的十分精妙。可是忽然一道五彩亮光飞射过来，偏了一尺的距离，直袭自己将要落脚的位置。如果身法招式不变，等于是主动将身子凑过去迎上“暗器”，照这路线准头，正是“肩髃”穴的位置。

柳帮主无法，身子后仰，急向下退了两个台阶方才避开“暗器”，脱离无念的掌力范围。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中路直进，立即抢攻。左掌如封似闭，右掌使手刀“云切半月”劈向无念肋部。

无念喝道：“人迎穴！”这处穴位属足阳明胃经，位于颈部喉结外侧二横指，是脖颈要穴。只是柳帮主是中宫直进，陈家旺要想射他“人迎”穴，中间却被无念挡住了，如何射的到？

不过陈家旺十分信服无念，毫不犹豫立即发力，琉璃砖“暗器”呼啸直射向前方。

无念话音出口，随即右脚后撤一步，侧身屈膝成“童子拜佛”状，左手食中两指一招“无常无我”，点向柳帮主“气海”穴。

他这一招使出来，身形转换之间，让开了位置，变成了柳帮主身前门户大开。如此一来陈家旺的“暗器”便迅疾飞射“人迎”穴位。

“无常无我”是少林澄静指法中以柔克刚、后发制人的一记妙招，柳帮主不得不全力应付，且无念指招和陈家旺的“暗器”几乎同时袭来，他迫不得已只有再次撤招后退。

陈家旺信心大增，放手全力施为。他身前有无念挡着，不用多操心，只须按无念口令行事即可。柳帮主的武功招式初看上去陌生冷僻，但无念通晓天下各门派的武功，般若堂首座的名头可不是虚名，渐渐适应之后便妙招频出。

几招过后，陈家旺发“暗器”越来越得心应手，和无念配合也愈加默契，有几次更是妙到毫颠，逼得柳帮主手忙脚乱。

柳帮主屡攻无效，心下雪亮，知道面前的二人中，陈家旺实际上武功低微，只需拿下无念，大事可定。

他也曾想弃陈家旺于不顾，先全力对付无念，料想这少年内力尚浅，便是硬挨上一记也没有多大影响。但陈家旺有了无念的指导，“暗器”掷出的方位、角度、落点十分出人意料，不是飞射头面部、脖颈等薄弱部位，便是直袭四肢关节处的要穴。对柳帮主来说，这些“暗器”如蚊蝇袭扰，虽不致命，但不胜其烦，又不得不分心，如此一来，便不能全力应付老和尚。而面对少林寺般若堂的首座，又岂敢分心？

不顾陈家旺、直取无念的想法一闪而过，柳帮主不敢托大，终于还是不敢以身试险，只能见招拆招、相机而动。

稳住了局面后，无念深厚的武学修为逐渐显现出来。他招式变化多端、指点陈家旺精妙至极，让柳帮主无隙可乘。

激战中无念呼呼劈出两掌，向陈家旺呼道：“渊腋”。这渊腋穴是足少阳胆经的一处重要穴道，但处于腋下，临阵对敌很少有招式攻向这处位置。

柳帮主闻言有一丝疑惑，不知对手会如何出招。他本来正要伸臂强攻，闻言不敢怠慢，连忙缩掌夹臂，抢先护住了渊腋周边要穴。

果然陈家旺听从无念指示，暗器发向“渊腋”穴，柳帮主手指轻轻一弹，便弹开了“暗器”。他凝神应对接下来无念的攻势，紧守门户，除了“渊腋”穴外，上半身其余重要穴道也一并守护的严严实实。

无念微微一笑，忽然双腿齐出，左脚使出全真教派的“云海飞渡”，右脚跟上使出华山派的“风卷落叶”，劲力发出，一阴一阳、一虚一实，不攻对手上身“渊腋”穴，却径直攻向柳帮主的下三路。

柳帮主没想到眼前这须发皆白的老和尚看上去慈眉善目、忠厚正直，竟然也会使诈，顿时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匆促之间连连后退，十分狼狈。

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柳帮主不知不觉便落入了无念的节奏，更加束手束脚。酣斗中，无念连出三招“无色无相”、“月夜抚琴”、“五蕴朗照”，连绵攻向柳帮主。

“无色无相”是澄静指的招式，“月夜抚琴”是一招龙抓手的妙招，“五蕴朗照”又是般若掌法，无念三招中连换三种少林绝艺，这在他生平也是绝无仅有。

柳帮主既要全力应付无念，又要提防陈家旺的“暗器”，接下无念前二招，已是神乱气促，不复之前的笃定沉稳。眼见无念第三招掌影幻空，电掣星驰般劈面而来，他已来不及从容招架，百忙中只能竖掌护住了胸口，双脚猛点楼梯借力，头下脚上身形急窜后跃。

柳帮主反应机变，身手已是十分灵活，饶是如此，仍未能全部避开无念掌力，双臂被震的发麻，胸中呼吸也一时为之不畅。

他刚站稳身形，陈家旺发射的“暗器”也追了上来，擦着他发梢飞过。

莺梦和小纤、雪浪禅师为安全计，退到了二楼拐角，但几人放心不下无念和陈家旺的安危，探出身子密切关注场上局势。二姝见二人逼退强敌，忍不住欢呼出声，雪浪也松了口气。

柳帮主在国内早就是成名人物，关白也多有倚重，无念倒也罢了，何曾被一个毛头小子弄的这样狼狈？

他恼羞成怒，站直身子，阴沉着脸死死盯着无念，一步一步缓缓拾级而上。

无念不敢大意，横掌当胸，全神贯注提气戒备。

踏上几层台阶，柳帮主忽然拔足而起，身形展开如苍鹰攫食。

他这一招虽然看似威猛，但无念倒也不惧。如果柳帮主就此攻来，无念至少有五、六式攻防兼备的招式可以对付。

柳帮主半空扑下，似乎是直向无念而来，但突然身腰一拧，左足撑开在墙壁用力一点，身形陡然拔起，高高跃过无念头顶，径直扑向陈家旺。

欲取莺梦，先除无念；欲取无念，先除陈家旺。陈家旺武功低微，但就似那小小秤砣般，关键处可压千钧。

柳帮主这次声东击西的出击，果然让无念一时措手不及。柳帮主要的就是这刹那功夫，要趁机一举格杀陈家旺。无念救人心切，不及转身，双脚蹬地身子向后急退，却还是没有柳帮主快。

陈家旺匆忙间将手中琉璃碎片全数向上掷出，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准头，只盼能阻上一阻。

柳帮主居高临下左掌拍出，掌风将射来的“暗器”尽数拍飞。他的功力和陈家旺不可同日而语，没有无念，这些“暗器”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有些“暗器”倒射而回飞向陈家旺，陈家旺急切之下只能倒地相避。柳帮主右掌拍出，掌力激荡，已笼罩了陈家旺全身。

柳帮主蓄势已久，从作势佯动、掠过无念、再到飞扑而下直取陈家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眼见陈家旺已无处可避，忽然锐利尖啸声四起，道道劲风急袭柳帮主。

原来此时无念身体正向后仰面倒退，见形势危急，来不及站稳身形便以佛珠为暗器，屈指激弹，分射柳帮主腹部“关元”、胸口“灵墟”、右臂“尺泽”诸大穴道。佛珠从无念手里发出，一出手就劲风呜呜作响，当真是威力无匹。

之前四名精悍忍者齐袭莺梦，无念便是使的这手法，一招间而制众倭。刚才他和柳帮主近身相搏，稍一差池便凶险万分，精神全集中在拳掌相交上，无暇再施这法子，如今这位置敌上我下，柳帮主整个身体跃起半空，胸腹间空门大开，正利于无念发出暗器。

无念要救陈家旺，发出佛珠攻敌所必救，柳帮主如不撤招，纵然能杀了陈家旺，自己也非受重伤不可。

柳帮主没料到无念来这一招，态势顿时逆转。但他临危不惧，大喝一声，身子一挣崩脱了外面的长袍，右掌回撤力灌长袍，长袍受力猎猎鼓起宛如一面风帆，当空罩下。

半空中三枚佛珠撞上长袍，发出“波、波、波”三声闷响。二枚为掌风激荡偏了开去，还有一枚隔着长袍射在了柳帮主大腿外侧。

说时迟那时快，柳帮主身形由上而下急坠而下，甫一落地，便对着陈家旺连连出掌。无念抢步挡在陈家旺身前，亦是掌出连环。

双方都使出了小巧功夫，以快对快。柳帮主由攻到守耗力巨大，腿上又中了一记佛珠，虽然不是伤在要害部位，却异常疼痛。他攻击不成反而受伤，遭遇了挫折，急着要脱离接触，一击不成无心念战。无念也是仓促应敌，不愿纠缠，而且佛珠竟然未射透对方的长袍，令无念心中暗暗吃惊。

双方各有所忌，交手数招后，柳帮主虚晃一招向下退了开去。

双方远远对峙，对刚才的一幕都不禁暗生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