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第二十一章 婉拒妄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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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心已定，陈家旺即付诸实施。

武功一道，他从最初的吐纳运气做起，一点一点的固本培元，强盛真气。初时点点滴滴、断断续续，稍不注意即引发胸腹剧痛，后来逐渐掌握了力道分寸，渐渐能运气如涓涓细流。见情况缓缓得到改善，陈家旺也更抱有希望。

“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他又仿照练武场上九宫河洛图的一招一式，在自己房间里每日勤练不辍。一段时间下来，磕磕绊绊越来越少，身法也越来越灵活。

火药一途，他也找到了行之有效的办法。原本集中授课时，考虑到各人的进度不一，师父教学往往翻来覆去反复讲解，而陈家旺自己一个人用功，反而进度更快。

此外，他掌管书房，这条件可谓得天独厚。自周心勤等弟子到下面的同门，一次只能借阅一本书，更不得带出书房，而陈家旺有管理之便利，遇到疑难不解之处，可以摊开一溜子各种各样的书籍，互相印证对照，不仅学习速度快，理解也深刻。

平时遇到武功或者火药上的一些困惑，他也常请教好友单思南和程筹量。有时他俩答不上来，陈家旺也直接求教师父。他的身份还是弟子，又不是被贬，因此除了涉及一些火药火器的机密之外，几位师父一样给予指点。见陈家旺身残志坚，几位师父反而颇为欣赏，虽然对他能学到什么程度不抱希望，但也是有问必答，颇为尽心。

这段时间府上太平无事。倭寇的追查没有进展。莳花馆管文荣的妻小，周心勤配合衙门捕快都一一问讯过了，没有任何眉目。

胡管家又重新回来了，仍然做他的管家。据说他托周心勤带信给秦敬泉，表示自己用人失察，情愿一死谢罪以求得掌门的谅解。秦敬泉闻讯心软了，府上大小事务也确实离不开他，加上翟敬承和周心勤在一旁替他求情，因此将胡管家又召了回来。

这一日，书房到了晚上关门的时间，众同门陆陆续续的起身离开，周心勤带着万富安留在最后。

见同门都走光了，万富安招手对陈家旺道：“你过来一下。”

陈家旺正在收拾书籍，闻言停下手上的活，来到两人面前，行了一礼，道：“是周师兄有召吗？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效劳？”

周心勤脸色和蔼，让陈家旺坐下说话。这段时间周心勤威势日重，像现在这样客气很是少见。

周心勤什么也没讲，反而嘘寒问暖，关怀起陈家旺。先是问他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又体贴的问他在书房寂不寂寞，如果不适应这里的孤独落寞，想回去恢复之前一样的练功学习生活，他可以在掌门面前代为斡旋。

陈家旺心中有些疑惑，见他态度和往常截然不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万富安见陈家旺神情不咸不淡，有心要拍周心勤的马屁，道：“周师兄关心你，你也不知道好歹”，边说边伸出手用力去压陈家旺的肩膀。

陈家旺见他掌到，肩膀微微一沉，使一个“卸”字诀，来袭掌力顿时落空。

万富安呸了一声，嘴里唧唧歪歪，追了上前，手指微曲，这次掌型中带上了擒拿之势，使上了力道。

陈家旺恼他嘴里不干不净，虽然知道对方武功远远高过自己，还是心生抗拒之意。

当即使了一个“粘”字诀，脚步后移，身子一侧，左掌向前翻掌，右掌上行相合，贴住对方手臂，内力由腰至臂达掌，顺势向后送出。

万富安只觉得陈家旺双掌中隐含黏吸之力，叠加了自己发出的力道后，产生如漩涡一般的引力，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跌了出去。

他脚步浮动，身形不稳，连忙急使“千斤坠”，差一点就撞到了前方的书桌。

周心勤“咦”了一声，颇为诧异。一招即得手，陈家旺意外之余也颇感欣慰。经过一段时间摸索苦练，虽然劈山开石还是力有未逮，但真气渐觉纯厚，发掌运力时，掌心常生出股股吸力。

霹雳堂武功传承自武当止止上人，以内功为“术”，手法为“招”，注重阴阳变换，圆弧扭丝、动静结合、柔中含刚。

“术”无形无象，“招”有形有象，“术”为阴，“招”为阳，正如九宫河洛图所示，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陈家旺这段时间念念不忘修习，随时在心中揣摩比划，今日一出手，已经符合招中有术、术随招出之意，假以时日，当更加精进。

万富安一个大意，险些出乖露丑，不禁脸上通红，捋起袖子，骂骂咧咧的就准备上前动手。

周心勤挥手制止了他，道：“都是同门师兄弟，别伤了和气”，掉过脸对陈家旺道：“师弟功夫看上去没落下来，伤势已经好了吗？”

周心勤和往常大不一样，居然没有帮自己的心腹，陈家旺心里生疑，随口应付道：“平时没事自己瞎比划，徒具其形而已，万师兄刚才大意了，否则难看的是我。至于伤病，薛神医已逝，是治不好了。”

周心勤闻言叹了口气，道：“人各有命，陈师弟也不必苦恼，至少落得个轻松自在、衣食无忧。像我现在压力就很大，这段时间帮中事务繁杂，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想静下来看看书，休整一下也办不到。哎，这样下去，武功、火药的技能都要生疏了。”

他话锋一转，道：“自己不带头苦学，怎能服众？白天太忙，所以想向陈师弟借来《火龙神器阵法》，晚上回房间后也可以秉烛夜读。”

他说话看似很随意，但陈家旺听在耳里，不禁大吃一惊，随即心中恍如明镜，原来周心勤前面做了那么多铺垫，是为了这个而来。

《火龙神器阵法》是霹雳堂开山祖师止止道人所著，所载皆为火药火器机密，传言乃三军存亡之所关、社稷安危之所系。帮中相传，当年祖师爷凭此书助太祖取天下，起兵之初以小胜大、以弱击强，祖师爷和此书功不可没。

统一天下后，太祖嗜权多疑，止止道人遂急流勇退，创立了霹雳堂，并隐姓埋名托焦玉之名重新整理了《火龙神器阵法》。

焦玉之名，是他有感于火器威力巨大，所过之处皆化为焦炭，但如用于正途，则堪比宝玉，一正一反，故化名焦玉。

相传此书有惊天动地之能，因此概不外传。最初是由掌门贴身保管，不过掌门自己贴身保管多有不便，且经过了百余年后，规矩没以前那么严，现如今是存入书房统一保存。书房靠近掌门及弟子们的住处，外有护院、猛狗，内有经特殊设计的地板机关，厚实的铁柜双人双钥匙，安全有保障。

陈家旺吃惊之余，道：“这个…干系重大，恐怕不符合规矩。”

万富安轻蔑的哼了一声，道：“周师兄既然发话，便不用你担责任，师兄这么关心你，他的话你也敢不听？”

“存书的铁箱子是双锁，我只有其中一把钥匙，还有一把是掌门自己保管的。”

陈家旺满以为这样说可以让周心勤知难而退，周心勤却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只要陈师弟行个方便。”

陈家旺的心砰砰乱跳，这事实在干系重大。他定了定心神，问道：“师兄，你禀报掌门知晓了吗？”

周心勤怫然不悦，道：“这段时间是府上多事之秋，怎能事事惊动掌门？怎么，陈师弟不放心我这个师兄？”

陈家旺道：“周师兄言重了。此处关系重大，师兄还是要提前禀报掌门。更何况除了双锁，还有掌门的火漆封缄。”

自从出了大报恩寺倭乱的事情，引起了秦敬泉的警惕，又在箱子上进行了火漆封缄。

周心勤一愣，闭口不言。这书房内外的各种设计，除了几位师父，就只有陈家旺最清楚了，即便贵如掌门之女的莺梦也知之不详。

陈家旺见他皱眉苦思，心有不甘的样子，只觉得浑身发紧，担心他再提一些额外要求，抢先道：“倭乱事后，常师兄不在了，周师兄肩上的责任更重，望师兄保重身体，协助掌门光大门楣。至于日常修习，凭师兄的资质，何须挑灯夜读？家旺只是废人一个，承蒙师门深恩，感受之余无以为报，唯有循规蹈矩，恪守本分，以报掌门和师父的教导。”

陈家旺话中有话，先是点明了周心勤要承担起弟子的身份职责，又暗暗质疑他借书夜读不合规矩，在谢绝他拉拢关心之余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陈家旺此前不知道周心勤的来意，因此虚与委蛇。按说如此重大事项，周心勤作为帮中弟子，不可能不懂规矩，怎能这样大而化之、轻描淡写？陈家旺抢先说出来，也是提前表明态度，堵上不合规矩的要求。

周心勤咂摸出陈家旺话中的意思，略有尴尬，咳了两声，道：“师弟说到倭乱，其实，我这也是…为了倭乱一事操心。那个柳帮主武功高强，能在众人围攻下逃脱，不是易与之辈，打虎不成，虎噬伤身，如果还有下一次，后果难料。常师兄去世后，齐、姚两人难挑重任，我一个人忧心难平，因此才想到从祖师爷传下来的古籍中寻找退敌之策，希冀能创出一个大威力的火器，也好助掌门一臂之力，剿倭除患。”

这番话说得振振有词，陈家旺道：“原来周师兄身负大志向，此乃帮中幸事。师兄其实可以直接禀报掌门，集众人之智共同研究，庶几事半功倍。”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周心勤无可奈何，咳了两声道：“嗯，这个建议可以认真商议。时辰不早，我先走了，今晚之事，不必向其他人提起，免生误会。”

陈家旺答应了。两人看着他点头允诺，这才放心离去。

经历了和万富安交手这段插曲，陈家旺信心大增。万富安武功不弱，能占得上风虽然有侥幸的成分，但也证明这段时间练功的方向不偏。

陈家旺遂每日勤练不辍。少了师父及时的指点，他也不好高骛远，身法就练九宫河洛图，内功也是循序渐进，以不引起身体不适为度，适可而止。

他这样做，无意之中正契合了武当功夫的要旨。武当功法讲究舒坦条畅、气调筋养，强调的是存神用意，而不刻求复杂多变，招式繁复。

但霹雳堂传自秦敬泉这一代，各人修炼渐杂。翟敬承外号“掌中雷”，掌法威武，更类似于少林金刚掌，而齐友礼精于擒拿，姚善瑞善于腿法…，都各不相同。表面上看可以兼容并蓄、博采众家之长，但多而易杂，反而不够精纯。翟敬承掌力浑厚，但及不上少林高僧使出的金刚掌力，齐友礼的擒拿手法狠辣，却比不过山西丁家的分筋错骨手，姚善瑞腿法灵动，也抵不及七十二路进步连环腿。

陈家旺囿于条件所限，不能跟班就学，只能外练九宫河洛图，内习武当心法，如此一来反而心无旁骛、从一而专。

这样的情形也并不罕见，少林有七十二项绝技，但传闻一代高僧幻休大师一辈子也只修习了一套罗汉拳。

武功有了起色，火药进展更是出乎意料，比原来快了不知多少倍，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原来跟着师父学习火药，同一项内容翻来覆去要很多天。这样的安排，本意是让弟子们不要冒进、打实基础，因为火药乃危险之物，基础不牢，容易出事。二十年前，四师父邓敬华在试制火药时便发生误炸，致终生残疾，此后霹雳堂的火药习练，便严之又严，谨小慎微。不过这样一来，弊端也是显而易见，师父一味谨慎，弟子们自然有如龟行蜗速。

此外，原本时不时的还要到后山火药房研磨火药，现在陈家旺没了这项任务，多出来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学习。

他悟性本来就高，又憋着一口气发奋勤学，因此进展突飞猛进，直似日新月异。

限于客观条件，陈家旺武功练习走的是简洁专一路子，火药学习也不是按部就班，却无意中达成了“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