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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室里,闭门不出,阿雀只能从纸窗的倒影中看出他像是在誊抄着什么。
实在无法,阿雀便拖着一条病腿,又到周边转了转,意外发现了一小片田地。
关于任雪流的奇药药引的来历,江湖上向来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他从雪域来的圣物,有人说是他协助武林盟诛灭魔教所得的回报。但这药引究竟为何,却至今无人知晓。
阿雀理所当然地觉得它应是一种药草,便凑前去看。可田里只是些随处可见的青菜,令人大失所望。
前世任雪流说什么要到折苇山务农,竟当真践行了这一诺。可惜这些面黄肌瘦、可怜兮兮的青菜,与他不食人间烟火的相貌是一脉相承。
阿雀到柴房收拾了些草木灰出来撒了,对着青菜们摇头道:“你们自求多福罢。”
山中无甲子。一个恍神,天又黑将下来。
阿雀回房后,未见到隔壁书室点灯,想来任雪流出门去了别处。他福至心灵般,向昨日的坟墓走去,果然在那儿见到了任雪流。
他正在烧纸钱。
一叠叠黄纸在火焰中蜷曲,尔后燃烧殆尽。碎屑趁着微风,纷纷扬扬地在火上乱舞。他的侧脸也被火光染得橙红,神色晦暗不明,像一尊铜铸的、状若无情的神像。
今日是七月初一,鬼门洞开之时。至于是不是柳琮的忌日,阿雀也记不清了——其实,他连自己的忌日都不甚确定。
火焰盛极,阿雀不敢靠近,站在一旁。偶有火星飞来,令他不由偏了偏头。
“你害怕火?”任雪流仿佛才注意到他,瞥来一眼。
阿雀自然称否,不想让他发觉「江阙」的蛛丝马迹。况且,即便是前世,也不至于连这样小小的火星子也害怕。为使他信服,他又凑近了些,而后惊喜地发现,这具身体没有亲身在火场中体验濒死,好像真的不怎么怕火了。
任雪流便没再同他说话,专注地用树杈将未烧着的纸钱翻起,使之燃尽。末了,又一张一张地扔进去些白纸。
那白纸上密密麻麻地覆着黑字,像是信笺一类的东西,很快便被火舌吞没。
无意间,其中一张被风吹起,飘至阿雀脚边。他拾了起来,本欲还到任雪流手里,纸上的文字却攫住了他的目光。
「吕方回」——是《水月缘》中男主角前世之名。他凝眸细看,字字句句,竟似乎是没有读过的新章。
但还未读完,任雪流便接了过去,转瞬间投入了火中。
阿雀一惊,几乎不假思索地伸手去夺。火焰险些燎伤手指,他却浑然不觉,就着半燃的纸页扫过后半部分,直到任雪流匆匆将行将烧尽的白纸打落。
“你疯了?!”任雪流蹙着眉头,攥住了他的手腕。阿雀没能挣开桎梏,只好张开五指晃晃,示意自己无碍。
他仍沉浸在思绪中,忍不住问道:“这是《水月缘》的第四册?杜子春竟又出现了么?”
话音未落,眼前人的神色却倏然一变。阿雀不禁想,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错话。
“这一章所载的,是从未刊刻过的前尘之事,你怎会知道那是《水月缘》?”
任雪流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忍耐着莫大的痛楚一般。
阿雀一时怔住。
记忆两世重叠,有如一团乱麻。
——前世任雪流曾赠他《水月缘》第四册的半本残稿。「吕方回」的名字,原是在那一本中才提到么?任雪流说得不错,世上能认出这页纸出自《水月缘》的,想必没有几个了。
他答不上来,不由倒退了几步,却被石碑拦腰挡住了去路。
只一犹豫,任雪流便将他两手都捉住了,按在碑顶,欺身上前道:“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
声音颤抖,仿佛力竭。
他按得极用力,阿雀只觉指骨都要碎了,他也没有一点放松,仍不依不饶地等他的答案。
被罩在他凌人的阴影之下,阿雀不得不抬起眼,看见的却是他泫然欲泣的眼睛。
这还是阿雀第一次见任雪流这样的表情。
金身寸寸剥落去,露出内里,也只不过一具**凡胎。
第27章
阿雀迟疑地看着任雪流,嘴唇微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任雪流为何要烧《水月缘》,是烧给江阙的么?至于他的问题,他又希望得到什么答案呢?
阿雀满腹疑问,不得其解。
最后他只是低低地说了句「你放开我」,不痛不痒的。
听了他有些哀求意味的话,任雪流好像才回过神来,慌忙地松手退了开去。动作间,本就摇摇欲坠的一滴泪滚落下来,砸在阿雀燕山停的衣襟上。
尽管身处此情此境中,阿雀还是忍不住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譬如,从这双琥珀色眼睛里流下的,会不会是松脂一样的东西。
他得了自由,鬼使神差地抬手去摸,指尖得到的只有潮湿的水渍的触感。
原来人的眼泪,并没有什么不同。
任雪流虽不再强势地逼问,显然也不打算就此罢休,依旧灼灼地盯着他。
纸堆已将燃尽,残存的火光映着任雪流的眉目。阿雀心中蓦地一动,想起了从前吴江上的相逢,那时的火矢也点燃了任雪流的眸子,光彩熠熠,又那样专注,令自己心旌动摇。
恍惚间,他险些将一切和盘托出。但前尘影事纷至沓来,最终浮现在脑海的却是那只黑色的蝴蝶,以及蝶翼上至死未能阖上的眼。
阿雀努力回想方才短短的一瞥,忽生急智:“我见纸上写有《水月缘》逍遥仙子一角的名曲《莲歌》,又是前三册未见过的内容,便以为是新出的第四册。却不知圣子大人是什么意思?”
任雪流闻言一愣,垂眸不语。阿雀只得偷偷看他的表情,试图分辨出他信了没有。
二人各怀心事。不觉间,火堆彻底熄灭了。而折苇山的树木很有些年头,枝干参天,令月光都隐约起来。四下黑魆魆的,虫声便愈发清晰吵闹,使人心烦。
“抱歉,是我失态了。”任雪流的声音夹杂其间,却如清冽的泉水般淌过来,“我送你回去。”
若告诉任雪流真相,是否能为求药一事带来几分转机?
在阿雀为此彻夜难眠时,任雪流正连夜下山,去往附近的一座小镇。
天方蒙蒙亮时,他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扉。半晌,才听见里头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来人将门打开,见是他并不意外,将他迎了进去。
屋主的一头银丝久疏打理,乱蓬蓬的,细看却是用了支秃头毛笔在勉强绾着。他眼角的细纹几乎占满鬓边,眼球也有些浑浊了。
这样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只怕任谁也认不出他是四十年前名满天下的探花郎。
任雪流恭敬地行了一礼:“杜前辈,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