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既出,眾人大為讚同,裴氏更是順勢對卓菁道:
“四娘,你與九兒姐妹倆一見如故,不如便叫九兒入裴府與你做伴如何?屆時幫你理家管事,分憂解難,豈不美哉?”面對裴氏半真半假的玩笑,王氏意味深長的目光,蘇九娘殷殷期盼的表情,與滿座看熱鬧一般的眾人,卓菁終是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今日這場牡丹宴裴氏的意圖了。
她愣在原地半晌,並不正面回答裴氏之問,反而起身離席,走到當下,微微福身行禮道:
“填詞作賦,我才疏學淺,不堪此任,但昔日裴元帥在時曾教導我一首牡丹之詩,眼下看來十分應景,姑祖母可否允許我在此背給大家夥聽一聽?”
裴氏被駁斥顏面有些不快,微微皺眉,但礙於身份仍是點頭道:“且誦罷。”
卓菁深吸一口氣,緩緩念出了她這輩子唯一從頭背到尾的一首詩:
“雒陽牡丹面徑尺,鄜畤牡丹高丈余。
世間尤物有如此,恨我總角東吳居。
俗人用意苦局促,目所未見輒謂無。
周漢故都亦豈遠,安得尺棰驅群胡!”
當年裴安曾指著這首詩,一字一句教導她,世人看牡丹,是富貴逼人,是百花之王,而放翁看牡丹,想得是山河破碎,洛陽長安不再,菁兒,你雖是女兒之身,卻亦要志存高遠,不可貪圖享樂,玩物喪志,靖康之恥,北燕之患,切記切記!
卓菁望著在場神色各異的眾女,嗓音清脆,擲地有聲道:
“不錯,我爹爹確是綠林水匪出身,後被朝廷招安入伍,此事天下盡知,沒什麽可遮掩的。但正是有他這等粗野武夫,上陣殺敵,你們這群千金小姐,命婦貴女才能安穩在這臨安城中吟詩作對,附庸風雅,不必被燕人捉去,肉坦牽羊,為奴為婢!”
她目光轉向一旁的蘇九娘,近乎是咄咄逼人般質問道:
“你能開二十石弓嗎?你能射二百步箭無虛發嗎?夫君戰死之時,你願生死與共嗎?淪落教坊之時,你是能忍辱負重,臥薪嘗膽,還是能剛烈自盡,以保清白?你以為做裴家兒媳那樣簡單嗎?想嫁進裴家?想嫁給四郎?下輩子罷!”
.
回程路上,卓菁坐在轎中,一顆心仍是砰砰亂跳,有緊張,有後怕,有氣憤,卻唯獨沒有後悔。她不知自己今日開罪了多少人,為武威侯府惹下了多大的麻煩,她只知道就算裴昀在,裴顯在,甚至是裴侯裴安在,都不會責罵她半句,此乃裴家義節所在,她不能退縮半步!
只是可惜,這臨安城中紙醉金迷亂人眼,又有多少人還記得靖康之恥,北燕之患......
胡思亂想之余,她沒能察覺到轎中熏香有異,隨著轎子悠悠晃晃的前行,她隻覺腦中越來越昏,眼皮越來越沉,最終支撐不住,靠在軟墊上昏昏然睡了過去。
待她昏睡之後,幾個轎夫不發一言的變了路線,並未回到武威候府,卻是腳下一轉,將轎輦抬入了一戶坊間不起眼的民宅之中。
進得門內落轎之後,轎夫隨即悄然而退,空蕩蕩的院落中,一時間只剩一頂孤零零的轎輿,和轎中一個人事不省的姑娘。
不多時,便見一錦衣華服,面色蒼白的公子出現在了院中。
他邁步走近轎子,在轎前停住腳步,似是猶豫了片刻,才終於伸手緩緩掀開了轎簾。
但見轎中熟睡著一懵懂少女,雖盤婦人發髻,卻仍是滿臉天真稚氣,鵝黃褙子松綠襦裙,眉目秀美,五官俏麗,好不嬌憨。
一霎那,他心中萬般思緒驟然一滯,臉上表情瞬間變得陰晴不定。
定定凝望著這女子半晌,他松手放下了轎簾,緩緩轉過身來。
杜衡見主人神色陰沉,眉宇一片冰寒,不由上前輕聲問道:
“公子,可是出了什麽差錯?”
此轎確是裴府轎輦無疑,轎夫信誓旦旦證明轎中人身份,迷香也是那毒丫頭親手所製,會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
“把人原路送回去罷。”
顏玉央曲拳在唇邊咳了又咳,眸色幽深,晦暗不明,隻近乎自言自語一般輕囈:
“這便是,裴四郎的未婚妻......”
第73章 第二十章
申時已過,日頭西斜,被烈日炎炎炙烤了一白日的大地仍散發著騰騰熱氣,頂著豔陽忙碌了一天的仆從們終於能稍加喘息,陸續放下手中鍬鎬土籃,坐在樹蔭之下,喝口水,喘口氣。
裴昀望著面前坑坑窪窪的空地,面沉如水。
十五天了,她帶人在鷂子嶺這片山林裡,已整整挖了十五天了,幾乎將半個山頭都翻了一遍,仍是沒能尋到二哥等人的屍骨。
當初掩埋之時,卓航細心在墳前種了兩顆橘樹,更在樹梢上掛了裴昱的貼身玉佩做記號,如今方圓幾裡全找遍了,卻連一絲半點痕跡都沒有。
裴昀心中不甘,忍不住操起一旁的石鎬,衝到坑邊,奮力刨去。
一時間塵土飛揚,石塊飛蹦,眾人呆滯而望,面面相覷。
卓航看著不忍,上前一把握住了鎬棍,製止了裴昀的動作,勸慰道:
“四郎,住手罷,當初根本沒有埋這樣深。此地荒郊野嶺,人跡罕至,野獸出沒,許是早被......事已至此,你節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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