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年方七歲,一個人在異域他鄉流落街頭,行乞為生。後來陰差陽錯被爹娘收留,認作養子,取名裴昊,而接下來的事情,你便都知曉了。”
“爹娘知曉你的身世嗎?”裴昀輕聲問道。
裴昊搖了搖頭:“額吉臨死前叮囑我,若我能活下去,便要逃得遠遠的,不可對任何人透露身份,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遇到爹娘時,我裝傻充愣,對身世閉口不提,他們隻當我是尋常孤兒,不曾深究。但娘應是知曉,彼時我在她面前說漏過蒙語。”
說到此處,裴昊眸中不禁流露出笑意,“娘親最是聰明,我們兄弟幾人每每想要偷懶耍滑,總是瞞不過她,她不過隨便一詐,我就露餡了。但盡管如此,因我不想提及過往,所以她和爹從來都沒有逼問過我。”
他頓了頓,低聲道:“一次都沒有。”
時日久了,連他自己都快忘記自己真正的身份了,隻當自己是漢人,是裴家長子裴昊,就這樣按部就班的參軍入伍,征戰沙場,娶妻生子,精忠報國,在武威侯府平淡而順遂的度過一生。
然而,命運捉弄,並不允許他就此拋棄過往。
“也許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我骨子裡流淌著博爾濟家族的血脈,我肩負著阿布與額吉的血海深仇,注定要回到生我養我的草原。”
裴昊面色深沉道,“當年南尖嶺一役,我與眾人破釜沉舟,拚死一戰,卻終是抵不過北燕大軍重圍。我眼見身邊士兵親衛一個個死去,最後自己也殺得脫力,被那紇石烈昌迎面衝來一刀斬於馬下,而後無數馬蹄向我踐踏而來,我隻覺自己四肢盡折,筋斷骨裂,就此失去了知覺。”
“我本以為自己早已命喪黃泉,誰料再睜開眼,我竟看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氈帳,聞到了幼時額吉親手所熬乳茶的香氣,多年未見的大哥赫烈對我道,歡迎回到額爾古納河的懷抱。我在臨安,在武威侯府經歷的所有,好似黃粱一夢,夢醒之後,爐子上的乳茶才剛剛煮好。”
裴昀聽罷不禁感慨萬千,可她還是忍不住問道:
“大哥,到底是何人在南尖嶺救了你,又偽造了你戰死之假象?難道是赫烈嗎?他如何追查到你身在臨安的?”
裴昊沉默片刻,隻緩緩道:
“我不能說。”
又是不可說,裴昀一愣,轉念反應了過來:“事關巴格西是不是?那人叫你也發了誓?”
裴昊臉色微變,很快猜到了裴昀從何處知道了此事,冷聲道:“烏蘭的傷養了許久,也該回來了。”
“與她無關,公主心思單純,守口如瓶,是我使詐誆她的。”裴昀連忙為烏蘭別吉說項,語氣懇切道,“既然如此,我不會再逼你們違背誓言了,無論此人出於何目的,我心中都萬分感激他救了大哥。穎昌一別,此生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大哥你一面,可是大哥,你既然活著,為何不回來?你可知曉穎昌之後,都發生了什麽......”
憶起北伐之後的一切,萬般往事湧上心頭,此中生離死別,恩怨情仇太過波折,她一時甚至不知該從何講起。
裴昊微微頷首,低聲道:“那之後的事,我已是都知曉了。我雖身在漠北,亦耳聞過你的傳言,四弟你一個人撐起武威侯府,出生入死,平冤昭雪,這些年辛苦了。如今你已成了小裴侯爺,光宗耀祖,爹娘在天之靈,亦會萬分欣慰。”
其實這般稱讚慨歎之言,裴昀這些年來不知聽過凡幾,然偏偏是裴昊這最簡單質樸的幾句,叫裴昀心中顫栗,酸澀又欣喜。只因面前之人與她同是裴家子孫,是她手足至親,千裡之外也感同身受。
“大哥......”裴昀勉強壓下了喉間的哽咽,小心翼翼問道,“你會和我一同回裴家,一同撐起武威侯府,對不對?”
對此,裴昊並沒有做聲。
多年前,裴昀記憶中的裴昊,便總是沉默寡言,木訥口拙,那是身為長子兼養子,經年累月沉澱出的少年老成,與隱忍身世的不動聲色。而今他再次這般不言不語時,卻多了幾分上位者的喜怒不形於色,和歷經世事的滄桑與深邃。
他沒有回答裴昀的問題,只是道:
“當年爹娘戰死沙場,是顏泰臨領兵為之。宋燕百年世仇,蒙兀與北燕亦是不共戴天。如今國仇家恨在前,只差一步,便能報仇雪恨,大局當前,其余皆是不值一提。待攻下蔡州,大破北燕之後,你我再談私事。”
裴昀還想再開口,卻是被他抬手製止,又沉聲道:
“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今次你夜闖帥帳,情有可原暫且不究,再有下次,我必定秉公辦事,以儆效尤!”
“天快亮了,你且回宋營罷。”
......
昨夜,阿穆勒應凌青松之邀前往宋營赴宴,凌青松有意灌醉他藉機試探,誰料未等酒過三巡,阿穆勒外出解手後便再沒回來,親兵前來告罪道主帥不勝酒力,已是返回了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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