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背脊挺直,面無表情重複道:“但請陛下賜臣一死。”
“你、你這——”
趙韌突然感覺自己頭疼欲裂,竟是在此時刻頭風又犯。仿佛有人拿利斧生生將他的頭劈成了兩半,又仿佛有人拿錘子片刻不停的將鐵釘砸進他的腦中,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十八層地獄之酷刑也不過如此。
為什麽嗎?他究竟做錯了什麽,要讓他承受如此莫大的痛苦?他為君,她為臣,他已給了她台階,她為何偏偏要拂他的顏面,為何要忤逆他,激怒他,背叛他?這麽多年來,他戰戰兢兢,勤勤懇懇,為何還是行差踏錯,為何國朝還是每況愈下,為什麽沒有一個人肯為他排憂解難,為何所有人都在和他作對?!
劇痛之下,他發瘋一般揮臂將面前筆墨紙硯奏折鎮紙掃落一地,一把掀翻桌案,撕心裂肺的狂吼道:
“滾!都給我滾!”
天子發威,宮婢內侍瞬間跪滿了一地,而本來跪在地上的裴昀卻緩緩站起了身。
不管此時此刻的趙韌能否聽進,她兀自緩緩開口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滾臣也不得不滾。其實臣今夜前來本也要是向陛下辭行的,臣身受重傷,命不久矣,不能再為陛下鞍前馬後,分憂解難了。普天之下只有大光明寺心明鏡大師能救我性命,陛下若哪一天又想要臣項上人頭了,便派人去寶陀山取罷。”
說罷,她踉蹌著腳步,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第196章 第二拾六章
波濤如怒,萬仞絕壁,浪花拍岸,卷起千堆雪,故名雪濤山。
裴昀盤坐於懸崖峭壁之上,眺望眼前蒼茫大海,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自她離開臨安,來到寶陀山,至今已是兩個月有余了。
因著佛武會上,她力挽狂瀾擊敗李無方,大光明寺上下欠了她天大的人情,心誠方丈縱使百般不願,還是同意了讓心明鏡為她療傷,自此,她便在雪濤山揀了一間破爛小屋住了下來。
她自身內傷外傷,七癆八損,心明鏡囑咐她不要急於練功,先將身子休養好再說。故而這些時日子裡,她晨鍾暮鼓,素齋粗茶,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生活前所未有的平和寧靜。
她時常跑來到這裡觀海,眼見海浪起伏,波濤洶湧,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遠處立著兩座孤零零的墳塚,面朝大海,靜佇山林,那是李無方與宋禦笙之墓。
人死如燈滅,生時你死我活,勢不兩立的人,死後就這般並肩長埋,何其諷刺。或許人世種種,恩怨情仇,貪嗔癡恨,到頭來都是一場空。若真如此,那麽執念究竟為何?堅持究竟為何?拚死拚活卻又是為何?
時至今日,裴昀已分不清到底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了。回首前半生,她所作所為,仿佛是一個笑話,她不想面對,不想承認,亦不想深究,於是只能躲到這雪濤山上,遠離所有,自欺欺人,苟且偷生。
然而有人,卻偏偏不讓她如願。
身材高大的正志吭哧吭哧的爬上了山崖,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甕聲甕氣對她道:
“喂!有人找你!”
裴昀回首:“何人找我?”
正志不耐煩道:“我怎麽認識?一個毛頭小子,一個白臉書生,師父讓我來找你回去,我來過了,回不回去是你自己的事!”
說著,他便轉身回返。
裴昀跟在他身後,二人一同回到了住處。離得尚遠,裴昀便看見了立在房前空地上了兩個人,那手搖折扇風流倜儻的白臉書生是數年未見的謝岑,而另一個背著包袱身量頗高的少年......裴昀隻覺眼熟,待走近細看,才驚訝道:
“霖兒?!你都長得這樣高了!”
裴霖抿了抿唇,一板一眼的行禮喚道:“四叔。”
算起來裴霖今年也該有十七歲了,軍營之中果然是磨礪之處,如今的裴霖褪去了不少稚嫩青澀,嗓音變得成熟,舉手投足雷厲風行,眉宇間更有乃父之風,一時間叫裴昀看得又是欣慰,又是悵然。
“你們二人怎麽會一同來此?”
“自是特地來探望你的。”
數年不見,謝岑模樣氣度幾乎未變,眉目還是那般英俊瀟灑,唇邊還掛著那抹似笑非笑,看來外放貶謫的這幾年,他過得還算滋潤。
“親疏遠近,先來後到,你二人且先吧。”
謝岑手持折扇,彬彬有禮的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裴昀對他點了點頭,遂與裴霖先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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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兒,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在軍中可還習慣?”
進了房內,裴昀一邊安置裴霖坐下,一邊為他倒茶。
“你不是在江淮嗎?怎地擅離軍營到寶陀山來?若是凌大哥知曉,定然會重罰於你。”
“四叔不必擔心,我過得很好,凌伯父對我頗為照顧,我亦學到了很多東西,前段時日已晉升為副尉了。”裴霖雙手接過裴昀遞來的茶盞,卻沒有入口,繼續道,“我不是擅離軍營,凌伯父知曉我來此,更準確說,是他命我前來的。”
“為何?”
裴霖猛然抬頭,目光爍爍道:“因為現今大江南北都已傳遍,小裴侯爺看破紅塵,辭官離朝,於大光明寺落發出家,自此遁入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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