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傳來噩耗的,是揚州。
當初蒙軍南下,揚州被圍,阿穆勒屢次派使者招降,許諾不傷百姓,不殺降擄,但凌青松不為所動。此後兩軍你來我往,苦戰不休,主帥竟是旗鼓相當,不分伯仲,竟似心有靈犀一般,久久沒能分出勝負。
然而圍城之戰,若非有釣魚城那般天時地利人和,終究是守勢為劣,攻勢為優。揚州周圍城池相繼淪陷,蒙軍亦在城外築起長牆,將揚州徹底封鎖,十個月後,城中終是矢盡糧絕。
而後臨安淪陷,趙韌**,宋室投降,凌青松非但仍是寧死不降,堅持抗敵,在蒙軍押解皇室北上,途徑揚州之際,他甚至還親自率兵出城偷襲,試圖奪回皇室一行。
此計雖是未成,然如此赤膽忠心,當真日月可昭,天地可表。
可惜並非人人都有這般忠貞,貪生怕死才是凡人本性,舍生取義終究太過艱難了。
六月,凌青松接到福州使者詔令,得知宋室在東南光複,大為欣喜,當即命副將留守揚州,自己親率五千士兵南下勤王。誰料那副將早已被蒙軍策反,凌青松一離開揚州,副將便即刻開城投降,並向蒙軍泄露了主將去向。
最終,凌青松與手下士兵在泰州城內被蒙軍包圍,他浴血奮戰,力盡被俘。
至此,長江以北,大宋最後一城,揚州覆滅。
關山路遠,消息傳到福州之時,已是十數日之後了,一切已然塵埃落定。
滿室文臣武將悲歎惋惜之際,裴昀強自壓抑著心中的顫抖,咬牙問那傳信的士兵:
“凌元帥被俘之後是生是死?蒙軍對揚州城投降的將士又是如何處置的?”
“凌元帥被俘後仍是不肯歸順,絕食明志,但求一死,最終......被判斬刑。行刑之日,揚州百姓縞素相送,老幼婦孺皆落淚。”
那士兵擦了擦眼角淚水,繼續道:“其後蒙軍遵守最初承諾,不傷百姓,不殺降兵,留得揚州滿城性命。只是仍有將士義節猶在,據說城破之時有一小將拚死抵抗,持槍血戰,傷重被俘,他高呼‘我乃裴安之孫,誓死不降’,而後用盡最後力氣自裁身亡,連那韃子番王也為之所動,命手下收斂此人屍骨厚葬。”
裴昀心神巨震,肝膽欲裂,在一旁謝岑眼疾手快攙扶之下,這才勉強站穩了腳步。
悲極痛極,竟已是欲哭無淚。
當夜,她設靈牌供桌衣冠塚,面北而立,一壺濁酒灑地,遙相而祭。
凌大哥,霖兒,你們一路走好......
.
來不及悲痛,來不及緬懷,揚州的覆滅如同一根引信,轉眼燃燒,點炸了一連串的凶訊。
宋軍在兩江、兩浙的反攻,遭遇了蒙軍的強烈鎮壓。看似勇猛的軍隊,一與蒙軍正面交戰便潰不成軍,建昌、南豐、廣昌,宋軍節節敗退,最初佔領的城池很快輕易放棄,當初信誓旦旦死守的將領爭先恐後的投降。短短兩個月內,宋軍失去了原先的全部優勢,本就所剩不多的疆土進一步被蒙兀蠶食。
林世俊本是領軍入浙,鎮守台州,誰料蒙軍攻城之際,城內宋軍嘩變,開門投敵,林世俊迫不得已從海路南逃。至此,反攻大計徹底以慘敗告終。
宋蒙兩軍連年交戰,宋軍對蒙軍的脾氣習慣多少已經摸清,蒙人畏暑,每每皆是秋後發兵,初夏收兵。如今時值盛夏,又是東南酷暑,福州行朝百官心懷僥幸,期待這一次蒙軍仍會如期撤軍,豈料此番南下蒙軍是以漢軍為主力,非但不曾撤軍,反而一鼓作氣,從浙入閩,四路大軍直逼福州。
彼時林世俊率大軍未歸,福州城本就兵力不足,守備空虛,絕對抵擋不住蒙軍進攻。正在謝岑等人是戰是逃決議不定之際,又一雪上加霜的消息傳來——
福州知州向蒙軍獻城投降,蒙兀大軍來襲,即日便可抵達。
若是破釜沉舟,尚有一戰之力,可逃往的海船即已建好,又豈能有決一死戰之心?
事已至此,別無選擇,泰山宮文武百官隻得匆匆護送著程太后與趙正登上了海船,數萬軍民兵分水路陸路兩路逃亡,繼續向南而下。逃離福州這日,海上起了大霧,浩浩蕩蕩的宋軍船隊在濃霧中摸索著前行,亦如行朝這晦暗不明的前路命運。
夜色幽深,百十來艘水師戰船所拱衛的禦艦上,群臣仍在艙內挑燈議事,為下一步打算,是繼續海上飄泊,還是停船靠岸?是經留休整補給,還是全力以赴奔向廣州?
起初還是心平氣和討論,後來卻變成了憤怒爭吵,彼此指責,誓要找出福州之敗的罪魁禍首。
吵到最後,終是一拍兩散,各自散去了。
裴昀走進議事艙時,便見諾大的船艙中,隻謝岑一人孤身而坐,燭火隨海波起伏而微微搖曳,將他身影投映在牆上,說不出的頹然落寞。
方才她在門外聽得真切,陸秋實幾乎指著謝岑的鼻子大罵他弄權作勢,剛愎自負,將所有反攻以來的慘敗一股腦都推到了他身上。
而他沒有任何反駁的話語,只能沉默以待。
此時見裴昀靠近,謝岑勉強坐直了身子,收起了周身的頹唐之態,啞聲問道:
“官家如何?”
裴昀沒有揭穿他,隻淡淡回道:“白日裡有些受驚,但無大礙,如今已是就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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