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準奏。”
陸秋實再次拜了三拜,而後迅速起身,脫下外衫包起案上的玉璽,背起禦座上的幼帝,向窗邊走去。
推開窗扇,但見外面風雨大作,漆黑混沌,喊殺聲與雷雨聲震耳欲聾,如修羅地獄一般可怖。
他手上使力,摟緊了背上的趙正,緩慢而堅定道:
“陛下,我們上路。”
說罷,陸秋實縱身一躍,就這樣撲向了那鮮紅與濃黑交織成一片的波濤中——
.
方此時,裴昀與顏玉央正在甲板上奮力殺敵,忽聽蒙軍之中有人指著船樓上,高喊道:
“快看!是宋帝!”
裴昀猛然回首,但見一團黑影從船樓窗畔躍下,逕直向大海墜落。
這一刹那,在她眼中無限放緩,四周火光與刀光,殺戮與乾戈通通都消失了,萬籟俱靜,八荒寂滅,天地間便只剩下了那一道如流星般劃過天際的弧線。
不知是耳聞還是幻覺,裴昀覺得自己竟然清晰地聽見了落水之聲。
撲通——
那是周鼎的碎裂,秦鹿的悲鳴,長安的大火,馬嵬坡的暴雨,那是漢人江山的絕響,是大宋王朝最後的一句遺言。天地寂靜一瞬,而後山呼海嘯般的呐喊響徹整個崖門:
“宋帝死了!”
“宋帝死了!”
大宋祥興二年,二月初六,崖山海戰,大敗,丞相負幼主跳海而亡。
自陳橋兵變,太祖趙匡胤定都東京開封府,歷經中原一統、女主臨朝、慶歷新政、熙寧變法、海上之盟、靖康之恥、建炎南渡、議和與北伐,內禪與黨爭......大宋一朝享國三百一十九年,共歷一十八帝,至此滅亡。
從此,東京若夢,臨安如煙,樊樓傾倒,西湖水乾,清明汴河沉寂,千裡江山褪色,東坡乘風歸去,易安銷魂黯然,嶽陽樓淫雨霏霏,醉翁亭酒冷人散,大江東去浪淘盡,曉風殘月楊柳岸。
一山還一水,無國又無家。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啊啊啊啊——”
裴昀肝膽俱裂,五內俱焚,不禁仰天長嘯,聲音嘶啞淒厲,如杜鵑啼血,子歸哀鳴。
武威侯府誓死效忠的山河,裴家世代堅守的江山,再也不複存在了。
那溫山軟水的江南,繁華如夢的臨安,她終是再也回不去了。
悲憤之下,丹田真氣逆轉,經脈逆行,她忍不住哇的一聲,嘔出一大口心頭血,如脫力一般,軟綿綿的癱倒下去。
“阿英——”
顏玉央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將她摟在懷中,連點她周身大穴,半拖半抱著將她帶下了禦艦,乘上了他來時的那艘哨船。
宋帝既死,兩軍大亂,無人再顧及得上這一艘小小的哨船。在高大老的駕駛下,哨船靈活的在混亂的船陣中左挪右移,就這樣突破重圍,駛入一望無際的大海,將崖門的腥風血雨,國破家亡都遠遠的拋諸腦後。
孤帆遠影,一去不回。
.
“但見幼帝落水而亡,漢人江山毀於一旦,關山南北終落到了韃子手中,裴昀肝膽俱裂,五內俱焚,不禁仰天長嘯,淒厲悲涼。
“大宋既亡,我等臣子何存?!”
他抬頭用通紅的雙目最後望了一眼這黑霧彌漫,不見天日的夜空,握緊手中殘破的長劍,橫劍便向頸間抹去——
說時遲那時快,利刃入肉,森然見骨,碧血如注,染透青衫。
一代忠臣良將,仁義俠侯,自此以身殉國,一命歸泉,嗚呼哀哉!
時人詩雲: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南北英雄傳·終回》說書人墨七郎杜撰
......
便在陸秋實背負幼帝跳海的半個時辰前,宋軍主帥林世俊浴血奮戰,與蒙軍白刃肉搏,身負重傷,力戰至最後一刻,英勇犧牲。
陣前督軍的謝岑迫不得已接過了指揮權,即刻下令所有戰艦砍斷鐵索,自行突圍。而他自己率領了二十艘精銳戰艦拚死向船隊中央衝去,欲救援禦艦。
方才他派去接駕的哨船始終沒回返,他心中有不詳的預感。
此時此刻的海面上,宋蒙兩軍已經混戰成了一片,禦艦周圍環繞著無數的船隻,每一艘都想突圍,每一艘都想阻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糾纏不休。
戰艦費盡全力,才終於突破重圍,擠到了禦艦旁邊。謝岑顧不得許多,手腳並用爬上禦艦,片刻不停的向船樓內趕去。
船樓內不見以往的人影攢動,卻是一片空蕩,所有人都不知去向了何處,隻余綾羅細軟,金銀碎片,一地狼藉。
謝岑瘋了一樣,四處尋找著,終於,在太后寢室之內,他尋到了站在窗邊,頭戴龍鳳珠翠冠,身著禕衣禮服的程素宜。
“太后娘娘,官家...何在?”
謝岑顫聲問道,他立在門邊,竟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官家去了。”
“陸大人去了。”
“裴大人也去了。”
程素宜恬淡一笑,溫婉中透著蒼涼,她一字一頓道:
“我忍死至今,隻為趙氏一塊肉罷了,而今我可以去見先帝了。”
說罷她俯身一跳,猛然從窗邊撲了出去,投水自盡,從容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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