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憤交織,血氣上湧,急火攻心,謝岑隻覺眼前一黑,就這樣暈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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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人,謝大人醒醒......”
不知過了多久,謝岑被人喚醒,疲憊的睜開雙眼,但見天高海闊,晨光熹微,噩夢一般的長夜竟已是過去了。
他渾身濕漉的躺在岸邊沙石灘上,面前盔甲破損,形容狼狽的將士,乃是軍中招討副使杜貴清,他身邊還有零零散散十幾個遍體鱗傷的士兵,是他們救了自己。
“......官家...我軍......”
謝岑欲開口相問,可嗓音已是嘶啞的不成樣子,便連一句完整的話也串聯不起。
杜貴清知曉謝岑心中所想,七尺男兒刹那間紅了眼眶,哽咽道:
“謝大人,你看——”
說著他扶起了謝岑,指引他看向面前的大海。
但見旭日晨光映照下的海面,遍是戰後雜亂狼藉,破碎的殘木,殘損的戰艦,染血的旌旗,焦黑的頭盔,折斷的弓箭,還有一望無際,密密麻麻的浮屍。
這其中有士兵、文官,有宮女、內侍,還有一路隨軍的工匠、百姓,十萬軍民齊跳海,赴死殉國無生還。
謝岑被眼前慘烈壯景震撼在地,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從古至今,哪有這般的王朝,哪有這般的國家?天子死社稷,軍民殉江山,何等氣節!何等傲骨!
大宋敗了,可終究不是一敗塗地,崖山海戰,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只要漢人氣節不屈,傲骨不折,這個民族就永遠不會消亡,終有一天,驅除韃虜,光複河山!
然而那一天,他終是看不見了。
想他謝岑前半生,系出鍾鳴鼎食,書香門第,得天獨厚,目空一切,持才狂傲,心比天高,自比謝安東山再起,欲效孔明輔世長民。到頭來,十年一場繁華夢,燈火闌珊,曲終人散,親友絕,愛恨空,國破山河碎,君亡社稷傾。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將自己一世因緣都揮霍盡了,而今,也該歸去了......
“聽聞蒙軍已尋到了官家的屍首,得到了玉璽,應當很快便會撤軍了。待敵兵退去,我等再去尋趙氏宗室,再延續大宋國祚......謝大人!謝大人你去何處?”
杜貴清猶自不甘心的謀劃著,忽見身旁的謝岑起身,不顧自己披頭散發,破衣爛衫,搖搖晃晃的向岸上走去。
“我為趙氏,義盡仁至,天意如此,吾事畢矣。”
他隻扔下了這句話,而後便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從此,世人再沒見過這姑蘇謝氏的倜儻公子,這風流薄幸的多情郎君,謝岑二字自此湮滅於滾滾紅塵,浩瀚史冊,再無蹤跡。
“謝岑,字疏朗,謝家第三十四代家主謝若絮嫡長孫,大元至元十六年,於寶陀山大光明寺落發出家,青燈古佛,終老此生。謝氏子孫屢次尋訪,不得見。及至皇慶二年,病逝,埋舍利於雪濤山靈骨塔。
臨終絕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為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姑蘇謝氏宗譜·第七十三卷》謝氏子孫修
第218章 第四拾八章
晴空如洗,烈日炎炎,蒼茫大海,一葉扁舟。
“再飄下去我們會到哪裡?”
“佔城,或者瓊崖,他娘的多半是佔城,現在吹的是西南風!這賊老天!”
高老大罵罵咧咧回答完顏玉央,繼續光著膀子坐在船邊,試圖用乾肉條做餌釣魚。
連日海上漫無目的的飄泊,就連他這個久經遠航的老把式都開始變得暴躁了起來。
顏玉央抬眼望了望正午火辣的日頭,將依偎在身邊的裴昀挪動了一下,確保她可以躲藏在外衫所搭的簡易涼棚下,減緩幾分烈日灼熱的痛苦。
哨船窄小,容納三個人不易,然此情此景,卻當真別無他法。
那日崖山血戰,顏玉央帶裴昀衝出重圍,為擺脫追兵,一路向南,誰料當夜即遇見了暴風雨,滔天海浪中,小舟九死一生逃出生天,卻是船槳被毀,迷失在了無邊無際的大海中。
船上所備水糧不足,這幾日已是消耗殆盡,偏生這一帶海域魚群稀少,水鳥罕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高老大縱有一身捕魚的本事亦是無計可施。
更糟糕的是,與六真宗高手一番苦戰,顏玉央與裴昀身上皆是遍體鱗傷,眼下缺醫少藥,連清水都沒有,不知還能撐到幾時。
顏玉央伸手拂過裴昀面上凌亂的發絲,指尖撫上她乾涸發裂的雙唇,啞聲問道:
“還能撐住嗎?”
“......”
“要不要喝口水?”
“......”
“傷口還疼嗎?”
“......”
無論他問什麽,她都毫無反應,隻雙目無神,呆滯的盯著某處虛空。
自離開崖山之後,她便一直是這副模樣,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如魂飛魄散行屍走肉一般,若非那胸前一起一伏的呼吸猶在,真叫人懷疑她究竟是否還活著。
哀,莫大於心死。
他雖救走了她的人,卻救不回她的心,她的心已同大宋江山一道殉了葬,如今不過在擎等著這具肉身腐朽罷了。
可他不在乎。
只要她還活著,他什麽都不在乎。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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