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帳內更是華麗舒適,雕花金絲楠木作柱,蜀地刺繡綾羅作帳,地上鋪滿了大食國的錦色毛毯,爐中燒著價值千金的禦供獸金炭,席間西域紫駝峰、沿海江瑤貝、臘製牛尾狸,山珍海味流水一般端了上來。
自都城南遷之後,北燕文治雖有所精進,風氣卻是越發奢靡,今上昏庸,朝中自上而下皆是一片享樂糜爛之景。而這些所揮霍的錢銀,便來自苛捐雜稅,來自南宋歲幣,使大燕貴族可以終日盡情聲色犬馬,花天酒地。
宴席布置與舊京無異,無桌無椅,隻設十幾張漆木案,眾人席地而坐,中有歌姬舞姬輪番獻藝,美貌女奴衣著輕紗笑顏如花的穿梭席間斟酒伺候,滿場主賓皆歡,狀若一片其樂融融之景。
顏玉央接過身旁胡姬斟來的一盞碧綠晶瑩的葡萄酒,並不自飲,而是送與懷中人唇邊,淡淡問道:
“怎麽不動筷,菜色不合胃口?”
阿英扭頭避開酒盞,冷聲道:
“食不下咽,不吃也罷。”
他雖著侍女為她梳妝更衣,卻是為防她脫逃而煞費苦心,她如今發絲輕挽,僅以珍珠相綴,通身上下沒有半根簪釵利器。貂裘外罩,內裡是衣不蔽體的輕紗,足上不著鞋襪,稍有走動便是春光乍泄。
而他尤自不足,手上拿捏著她腰間大穴,將她禁錮身側,眾目睽睽之下,逼她癱軟在他懷中,以酒相戲,肆意輕薄。
顏玉央不惱,隻清冷一哂,吩咐下去,婢女便將阿英面前有害於她傷勢的山珍海味發物撤下,換作了清粥小菜。
“這回又如何?”
“你明知故問!”
她瞪了他一眼,望向對面而坐的一行人。
今夜定南王府設宴,乃是為大宋使臣接風。
建炎南渡之後,趙氏子孫稀薄,太子趙韌乃是官家趙淮唯一子嗣,開封府大敗,裴侯戰死,趙韌被俘,燕軍一路南下,直抵長江北岸,臨安朝堂上下慌作一團,不得不派使求和。
首相韓齋溪出面,與北燕斷斷續續商談兩年有余,直到去年入冬之時,才定下全部議和事宜,比紹興年間議和之苛刻屈辱有過之而無不及。
雙方盟約其一,兩國更紹興議和約定的君臣之稱,改為伯侄之國,宋主稱燕主為伯父,宋燕文書,改表詔為國書;其二,燕軍退兵,宋軍撤守,疆界恢復紹興之舊;其三,歲幣由每年二十五萬兩增至三十萬兩,宋另向燕賠款三百萬兩白銀;其四,宋燕各歸還被俘之人;其五,宋派遣使臣送公主北上和親。
而此番宋使北上,正是前來送嫁和親公主與護運歲幣的。
阿英本不知顏玉央驟然帶她出府赴宴究竟有何圖謀,而今看來,不外乎是羞辱或是試探,因在座諸人恰好有幾位她的故舊,只不過有的是舊友,有的是舊仇。
故而她不再輕易開口,垂下眼眸,隻拿起玉匙僵硬的撥弄著盞中湯羹。
顏玉央目光一沉,眉間攏上了一層霜華:“你以為我有何目的?”
阿英不言不語,顏玉央將她下頜抬起,迫使她看向自己,而她強行掙脫了他的手,扭頭不理,眉目中滿是厭恨。
顏玉央冷笑了一聲:“你既已先入為主,我自然如你所願。”
說罷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後在阿英肋下章門穴上輕輕一戳,阿英頓覺一股酥麻癢意自脊椎骨一路躥了上來,不禁咬緊嘴唇,才勉強忍下了將要溢出口的呻/吟。
然而下一瞬,她就被捏住了後頸,被迫抬頭,他傾身過來,覆上她的雙唇,將口中葡萄淥盡數渡了過去。
阿英愕然睜大雙眼,腦中一片空白。
辛辣而酸澀的滋味在口鼻中彌漫開來,激得她額上青筋一突一突的跳,碧綠酒水嗆進喉嚨,她欲掙扎,攬在腰肢的手臂卻是收得更緊,逼得她整個身子都貼在了他的身上。
顏玉央此舉本是一時意氣,可唇舌相沾的瞬間,馨香酥軟在懷,如蘭吐氣拂面,自己也是心中一顫,亂了呼吸。
眼耳口鼻皆會說謊,可偏偏心不會。
這一刹那何其長,從子午古道西出金城,踏天山過西海,自臨安至燕京,日月流轉,關山南北,四季幾輪。
這一刹那何其短,舞姬裙角飛揚又飄落,琵琶一聲並弦未奏完,蓮花銅漏將滴未滴,爐中新碳香霧似散非散。
方生方死,滄海桑田,初初相遇這一面,又仿佛一生一世已經走完。
顏玉央緩緩放開了對阿英的鉗製,結束了這迷亂奇幻的一瞬間。
二人相距咫尺,相視而望的目光迷離而模糊,彼此呼吸交錯,氣息相聞。
她眼中還殘留著莫大的震驚和呆滯,而他眉宇間沾染了三分莫名的溫軟與複雜。
席間興之所至,隨意拉過身邊姬妾妓子淫樂褻玩之人不在少數,並無人注意到方才的情形。便只有近處的幾個婢女耳語打趣,調笑了幾句。
對望片刻,忽而他如同被細針扎了一下一般,身子一顫,臉色驟白,眉頭微蹙,下意識退後幾寸,克制一般閉上了雙目,而手上卻仍是攬過阿英的腰間,將她重重按在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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