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帮主一脚踏入凤凰城城门,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
记忆中那座繁荣有序、街巷整洁的城池,此刻竟被潮水般的难民挤得水泄不通。
破旧的衣衫、消瘦的面容,孩童饥饿的啼哭交织在一起,原本宽阔的街道被临时搭建的窝棚占去大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气味。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哪里还是记忆中那座充满生机的凤凰城?
常思子看他脸色骤变,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这……………”副帮主也忍不住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沉重的闷哼。
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那些难民眼中的麻木与绝望,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这些都是被奸佞迫害的流民。”常思子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凤凰城早就容不下了,不少人只能在城外搭帐篷。
还好近来渔民出海收成不错,不然连饭都吃不上。烈马帮的商道被断了,物资运不进来,粮食成了最大的难题,这么多人,实在撑不住了。”
郑帮主猛地转过身,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这群狗贼!不仅祸乱朝纲,竟把百姓逼到了这份上!”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发颤,握着长枪的手青筋暴起,枪杆被攥得咯咯作响。
副帮主也红了眼,咬牙道:“难怪王晨他们要拼着性命往北打,这些杂碎,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常思子见状,连忙劝道:“先进城歇歇脚,喝口热水,我已让人备了些吃食......”
“不了,薛长老。”郑帮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眼中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城里的情况我们都看到了,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转头看向副帮主,厉声道:“通知弟兄们,立刻整队!随我北上!”
“是!”副帮主应声转身,大步走向身后的两千精锐,声音洪亮如钟,“所有人,即刻整队,目标北城,全速前进!”
两千名闽帆军精锐早已按捺不住,闻言立刻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摩擦声、脚步声环绕。
郑帮主最后看了一眼城中的乱象,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常思子抱拳道:“长老保重,等我们铲除奸佞,必让凤凰城重归安宁!”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马,长枪一指北方:“走!”
马蹄声急促响起,两千人的队伍如一道黑色洪流,卷起尘土,朝着北城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的背影决绝而急切,仿佛身后那些难民的哭啼、城中的窘迫,都化作了催他们前行的鞭子,容不得半分迟疑。
常思子站在城门下,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这乱世的火焰,终究要靠这些热血儿女,才能一点点浇灭。
队伍一路北上,风里总裹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每隔一段路,便能在路边的沟壑里、树林的阴影处,看到几具穿着飞鱼服的尸体。
有的被野狗啃得残缺不全,露着森白的骨头,破烂的衣袍挂在骨架上,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有的泡在积水里,肿胀得面目全非,原本象征着权势的飞鱼纹样,此刻被污泥和腐肉糊住,只剩一片污浊;
还有的被吊在光秃秃的树上,绳子早已朽烂,尸体随着风轻轻摇晃,像个破败的稻草人。
乌鸦落在肩头啄食,连眼珠都被啄空了,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望着天。
郑帮主勒住马缰,望着不远处树底下那几具腐烂的缇骑尸体,眉头紧锁。
阳光照在尸体上,泛着诡异的油光,几只蛆虫从衣襟里爬出来,钻进泥土里。
“帮主你看,”副帮主策马凑近,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这些尸体死了少说有三五日了,身上的伤都是利器所致。”
郑帮主点头,目光扫过沿途的惨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咱们来得不算晚。这等景象,分明是树倒猢狲散,奸佞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副帮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沿途的关卡无人值守,路边的驿站门窗洞开。
连往日里骑最爱盘查的村落,此刻也静悄悄的,只有几个胆大的村民探出头,如惊弓之鸟般警惕的看着他们。
“只是......”副帮主沉吟道,“王晨他们六人,加上青龙帮的弟兄,就算再勇猛,也未必能把缇骑打成这副模样吧?
沿途少说也有上千具尸体,看死状,像是被好几股势力分头清剿过。”
郑帮主勒转马头,望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说得对。这绝非一两股势力能办到的。
看来王晨又暗中联络了新的力量,合兵反攻了。”
他想起初见王晨时,那年轻人虽沉稳,却还带着几分青涩,没承想短短时日,竟有如此手腕,能在乱世中聚起足以撼动奸佞根基的力量。
“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整合各方势力,确实不简单。”副帮主由衷叹道。
“不止是整合,”郑帮主马鞭轻挥,指向一具被钉在路牌上的骑尸体,那尸体胸前被刻了个“罪”字,笔画深得见骨。
“王晨不仅有谋略,更能让各方势力信服,这才是最难的。”
说话间,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眼。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衬得这乱世的道路愈发空旷。
郑帮主一夹马腹,沉声道:“走,加快速度!咱们也该早点赶到,助他们一臂之力,让这些祸国殃民的东西,彻底没了翻身的可能!”
马蹄声再次急促起来,踏过路边的腐尸与尘土,朝着那越来越清晰的战场方向奔去。
沿途的惨状不再令人心惊,反倒成了胜利的前兆,奸佞的丧钟,已在这风声里,隐隐敲响了。
队伍继续北行,眼前的景象愈发触目惊心,与他们当初离开时的模样判若两地。
曾记得出城时,沿途村落炊烟袅袅,田埂上有农人耕作,孩童在晒谷场追逐嬉闹,虽不富裕,却透着烟火气的安稳。
可如今,入眼尽是破败,村口的老槐树被拦腰砍断,树桩上还留着刀劈的痕迹;
原本整齐的土屋塌了大半,断墙残垣间,蛛网蒙尘,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废墟里刨食。
见了人也不躲,只是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低吼。
路过一个稍大些的镇子,更是死寂得可怕。街道两旁的店铺门窗尽碎,匾额歪斜地挂着,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罐、被踩烂的账本。
一家布庄的柜台后,还倒着一具早已干瘪的尸体,看着像是掌柜,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脖颈处有深深的勒痕。
街角的水井被石块填死,并沿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不知曾溺死过多少人。
郑帮主勒马驻足,望着镇子中央那座坍塌了一半的戏台,恍惚间似乎还能看到当年在此说书的先生,可如今只剩断木残砖,在风中沉默。
流民越来越多,他们扶老携幼,沿着官道蹒跚前行,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得遮不住身体。
有的母亲抱着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有的老人拄着断棍,走一步喘三喘,随时可能栽倒在地;
还有些半大的孩子,争抢着路边被丢弃的烂菜叶,为了一小块发霉的饼子打得头破血流。
“这………………这还是咱们的家乡吗?”副帮主的声音发颤,他勒住马,看着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妇人。
怀里紧紧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麻木地坐在路边,雨水打在她脸上,她也浑然不觉。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
郑帮主沉默着,指节死死扣在马鞍上,指腹被磨得生疼。
他想起当年离开时,城中车水马龙,市集上的叫卖声能传到城门口。
可现在,连曾经繁华的州府城郭,都透着一股死寂的凄凉,城墙斑驳,垛口处荒草丛生。
城门大开着,却看不到一个守城的兵卒,只有风穿过门洞,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是在为这座城哭泣。
“奸佞当道......竟能把世道糟践成这副模样。”郑帮主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痛心。
“他们争权夺利,踩着百姓的尸骨往上爬,眼里哪还有半分黎民百姓?”
沿途的流民看到他们的队伍,起初是惊恐躲闪,后来见他们秋毫无犯,才敢怯生生地靠近。
有人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喊着“大人救命”,哭声撕心裂肺。
郑帮主让弟兄们分了些干粮出去,可这点吃食,对于成千上万的流民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风卷着尘土掠过脸颊,带着浓重的绝望气息。郑帮主猛地一甩马鞭,马蹄腾空而起,他望着北方,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加快速度!必须尽快铲除那些狗贼!再晚一步,这人间炼狱,不知还要吞噬多少性命!”
队伍再次疾驰起来,身后是流民的哭喊声与破败的村落,身前是更浓重的黑暗。
每个人心里都翻涌着同一个念头:这样的日子,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