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平静地过了三天。营地里静悄悄的,众人或坐或靠,闭目养神。
连呼吸都放得轻缓,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在林间回荡。
忽然,梦澜怀里的贝贝猛地支棱起耳朵,小脑袋警惕地转向西北方,原本耷拉着的尾巴也绷紧了,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呜”声。
王晨与梦澜几乎同时睁开眼,对视一眼,王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轻声道:“是雷大哥到了。”
其余四人闻言,瞬间来了精神,齐刷刷站起身。尤其是雷羽和雷悦,脸上难掩激动,双双朝着西北方望去,脚下已忍不住往前挪了几步。
不过片刻,远处的林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起初只是隐约可闻,很快便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先是几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林道尽头,为首的正是雷震,铠甲上还沾着些许尘土,脸上带着风霜,眼神却愈发锐利如鹰。
身后,四千复仇营弟兄列着整齐的队伍,悄无声息地推进,脚步声虽密,却透着惊人的纪律性,甲胄摩擦的轻响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大哥!”雷羽和雷悦再也按捺不住,齐声喊着冲了过去。
雷震看到两个弟弟妹妹,紧绷的脸瞬间柔和下来,张开双臂。
雷悦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积攒了许久的思念在此刻化作无声的拥抱。
雷震拍了拍雷悦的头,又揉了揉站在身旁雷羽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好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王晨望着雷震身后那片黑压压的队伍,心头狠狠一震。四千人的阵列严整如铁,脚步声踩在地上,竟连节奏都十分整齐。
那些汉子个个身形挺拔,眼神里燃着同一种火焰,虽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衫,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悍勇,这等气势,竟丝毫不输雷家操练了数年的亲卫队。
他实在难以想象,短短时日,复仇营竟能有这般规模与气象,背后许泰定然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
“雷大哥,”王晨压下心头的激荡,目光在队伍中扫过,急切地问道,“许堂主呢?”
话音刚落,一声沙哑的“恩公”自身后传来。王晨猛地抬头一看,只见许泰被两个弟兄一左一右搀扶着,缓缓从队伍末尾走了出来。
看清许泰的模样,王晨的呼吸骤然一滞。
不过数月未见,许泰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如今瘦得脱了形,宽大的衣袍空荡荡地晃着,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他脸色蜡黄,嘴唇毫无血色,左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血迹的地方已发黑,显然伤得不轻。
走一步,他便要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连抬头看人的力气都快没了,唯有那双眼睛,望着王晨时还透着些微光亮。
“许堂主!”王晨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像是在发着高烧。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眼底瞬间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愤怒,“这是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许泰张了张嘴,想笑,却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摆了摆手,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不碍事......小伤……………”
王晨猛地转头看向雷震,眼底的怒火还未平息,急切追问:“雷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震深吸一口气,沉声将经过娓娓道来:他与马帮主赶到时,正撞见复仇营被骑厂卫围困,为首的竟是合体境高手李云鹤。
虽然对方在他与马帮主合力下被成功斩杀,可还是晚了一步,当时许泰就已经扛下了李云鹤的全力一击。
说话间,站在许泰身旁的黄来儿始终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耳根微微泛红,藏不住那丝难以言说的惭愧。
那时他虽奋力拼杀,却因经验不足险些陷入重围,若非许泰舍身相护,后果不堪设想。
许泰何等敏锐,察觉到他的局促,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温和,带着无声的安慰。
待雷震话音刚落,他便连忙开口,声音虽虚弱却透着郑重:
“恩公,这位是黄来儿,我收的徒弟,已是化神境圆满。这复仇营能有今日规模,操练得这般,他功劳最大。”
王晨闻言,转头看向黄来儿。少年身形挺拔,虽低着头,却难掩眉宇间的清朗,举止间自有股沉稳气度,他微微点头,算是认可。
随即再顾不上其他,扶着许泰在石块上坐下,指尖凝起一团柔和的白光,轻轻按在他的后心,他要亲自探查伤势。
灵力刚一入体,许泰先是浑身一震,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王晨。
黄来儿原本低垂的头“唰”地抬起,眼中满是震惊。复仇营的所有人更是瞬间屏住了呼吸,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股灵力精纯、磅礴,如深海般浩瀚,所过之处带着一丝威压,却又收放自如,温柔地包裹着许泰受损的经脉。
“合、合体境圆满?!”许泰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他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层次。
比他见过的任何高手都要深厚,连那死去的李云鹤都远不能及。
黄来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他自忖天赋不差,可在王晨这合体境圆满面前,竟生出一种望尘莫及的感觉。
王晨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全心引导着灵力梳理许泰的内腑,直到确认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忧,才缓缓收回手。
王晨探手入怀,摸出个小巧的玉盒,打开时,三颗鸽卵大小的金丹躺在其中,通体浑圆,泛着温润的玉色,隐隐有微光流转。
“这三颗金丹,是先前从倪阁老墓中所得,虽算不得起死回生的仙品,却能固本培元。”
他声音放得柔和,目光落在许泰蜡黄的脸上,接着说道:“这丹药每半月服一颗,对你身体有益。”
许泰望着那三颗金丹,眼眶猛地一热捧着玉盒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指腹触到金丹微凉的表面,一股暖流仿佛顺着指尖直窜心底。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内腑如破絮,经脉似朽木,能吊着一口气已是侥幸,唯一心愿就是能再见恩公一眼,就打算安然离世。
王晨这话,无异于给了他苟延残喘的底气,更是把这般珍贵之物,毫无保留地递到了他面前。
“恩………………”许泰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他想弯腰行礼,却被王晨一把按住肩膀。
王晨的手带着温煦的力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动作里满是真切的关切。
“你为复仇营耗尽心血,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好好养着,还要亲眼看着咱们杀进北城,清了那些奸佞呢。”
许泰用力点头,泪水终是忍不住滚落,在玉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颤抖着取出一颗金丹,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便吞了下去。
金丹入喉即化,化作一股清冽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起初只是丝丝缕缕的暖意,片刻后便如燎原之火般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原本淤塞的经脉像是被温水浸泡过,酸胀感渐渐消退;
受损的内腑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嫩芽在悄然萌发。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许泰脸上的蜡黄竟淡去了几分,嘴唇泛起一丝血色。
他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扶着石块的手也有了力气,甚至能微微挺直些腰背。
抬眼时,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竟重新透出几分光亮,连声音都比刚才响亮了些:“这......这丹药!身上这股沉痛感,竟消了大半!”
搀扶他的两个弟兄都看呆了,方才还虚弱得连路都走不稳的人,此刻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精神头足了不少。
身边的黄来儿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看着王晨眼神中满是感激之情。
王晨见他面色好转,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又叮嘱道:“余下两颗收好,按时服用。这段时间切不可再动武,安心静养便是。”
他顺手从行囊里取出个干净的瓷瓶,“这里还有些固本的药膏,每日敷在肩伤处,恢复能快些。”
许泰接过瓷瓶,紧紧攥在手里,望着王晨的目光里,除了感激,更添了几分死心塌地的坚定。
眼前这位年轻的恩公三番两次救了他,这份恩情,这辈子都报不完了。
雷震在一旁看着,眼中也泛起暖意。王晨不仅有惊世的修为与谋略,更有这份体恤他人的仁心,难怪能让这么多人甘愿追随。
此时的王晨,正强压着心底翻涌的悲伤。他比谁都清楚,许泰本就年事已高,经此重创,身子早已亏空如朽木。
那三颗金丹有奇效,也不过是为这盏残灯添几缕微光,最多续几年安稳,终究难改油尽灯枯的结局。
可纵有万般不舍与心疼,他也只能将情绪死死按在心底。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地间谁也逃不开的铁律,非人力所能逆转。
如今能做的,唯有尽人事,听天命。用仅有的办法,为这位耗尽心血的老者,多留几分喘息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