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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令君大人二字,辛宜面色忽地煞白,急忙屏住了呼吸,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
“前方是何人,为何不避让?”
侍卫急斥的声音越来越近,辛宜这意识到,说得正是他们这辆马车。
“不好了夫人,马车坏了,动不了了。”车夫急道。
“令君大人每日公务堆积如山,岂容尔等在此耽误时间?”
“里面的人还不速速下来与令君大人赔罪?”
这下真得直中辛宜要害了,她不相信事情怎么会这般巧。
马车分明行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坏在了路上,还恰恰堵上了他季桓的路。
辛宜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但她看向怀中的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孩子故作镇定地下了马车。
“民妇拜见令君大人。”辛宜下了马车,抬眼看见对面那辆大而精巧的马车挡在路中,而前方正是她那辆坏掉的马车。
辛宜抱着阿澈径直跪下,垂首默默盯着眼前爬满裂缝的地砖,语气略带几分该有的惶恐与急促:
“民妇罪该万死。都怪民妇的马车忽地出了故障......”
“给令君大人带来不便,皆是民妇的过错,还望令君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民妇一般计较。”
路中央的华盖马车内,男人垂眸漫不经心地看着左手手心处缠绕的层层纱布,最后视线绕过窗帘落在前方那垂首跪地的女子身上。
炽热的阳光下,那截白皙的脖颈深深低垂着,若非抱着孩子,腰身怕都要贴到了地上。
“夫人不必这般紧张,不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低沉醇厚的声音虽说得温和平静,但辛宜仍免不得后脊发凉,她觉得此刻仿佛有条毒蛇在紧紧盯着她。
怀中的女儿忽地醒了,怔怔的看着她,露出尚未长全的牙齿朝她咧嘴一笑。
犹如枯泽泉涌,辛宜发觉此刻心底竟充满了力量,令她能将一切纷扰挡在外面。
辛宜垂眸怜爱的看着怀中的女儿。她知道,在这种状态下,便更容不得她犯下些许差错。
辛宜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腰身。
她缓缓抬眸,不出意外的对上了男人打量的视线。
狭长的凤眸随着微抬的下颌渐渐扬起,长指细细捻着手心的纱布,季桓心里没有来的涌起一阵烦躁。
辛氏此刻的眼眸中似乎除了畏惧担忧外,再掀不起半点旁的涟漪。
不该如此的。
到底是夫妻再见,她怎能如此平静?
季桓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就算知晓辛氏还活着,他昨夜依旧被梦魇惊醒。
梦中的辛氏仍就是那个辛氏,时而变成他的阿母,时而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折磨他。
她分明就不曾死去,他也知晓了她没死,可为何那些血腥阴暗的梦魇却依旧折磨着他?
这令季桓不得不怀疑,是否是辛氏暗中给他下咒,用巫蛊之术诅咒着他。
探究到最后,仍是一无所获,季桓忽地眯起眼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辛宜,极薄的唇角硬是扯出一丝笑道:
“夫人先起身吧,当下暑热难耐,夫人又抱着孩童,实属不易。”
“来人,先请夫人至官署喝盏凉茶,再为夫人将马车修整一番。”
听着他一口一个夫人,辛宜只觉得无比讽刺。
“大人的好意,民妇感激不尽。然大人您公务繁忙,民妇不敢也不愿劳烦大人。”辛宜略作思量,皱眉道。
“夫人何必客气,眼下夫人并非一人,若染了暑热,那才是得不偿失。”
男人的视线落在辛宜怀中的孩子身上,冷笑道。
“来人,先带夫人前去休整。”
季桓说罢,当即有侍卫要带着她过去。
辛宜只觉得头皮发麻,耳边时不时传来百姓那些“令君大人爱民如子”的话,更让她觉得刺耳难奈。
他此番直接派人过来“请”她,可见是早有预谋,若此刻拒绝,怕是会露馅。
眼下只要她至始至终都装作不认得他的模样,当下的一切都会揭过去的。
辛宜抱着女儿的手莫名紧了紧,跟随侍卫离去时,她回头扫了一眼方才那辆马车,不由得惊怒起来。
马车的车辕径直从中裂开,恐怕若非车夫停得及时,整个马车便会被力道带着撞向对面的商铺。
可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憋在心底,毕竟此刻仍在季桓的监视之下,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侍卫就将她引入官署前院的厢房内。
辛宜看着那两排排列平整规则的官帽椅,以及挂着山水图的画屏,不由得紧张起来。
“娘亲,这是哪啊?”怀中的阿澈揉了揉眼睛,挣扎着要下来。
尽管辛宜抱得有些吃力,但她仍不敢也不愿将女儿放下。
“有位大人请咱们过来避暑喝茶呢。”查觉身后渐进的脚步声,辛宜屏着呼吸忍着不适和女儿解释道。
“孩子多大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桓慢慢靠近,目光落在辛宜怀中的孩童身上,又渐渐转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女人。
“回禀大人,小女当下两岁。”辛宜不自然道。
在季桓的示意下,她最后慢慢坐在的近旁的椅子上。
“夫人莫慌,看到令爱,倒叫本官想起,若本官也有孩子,当下兴许也该有四五岁了。”
“......是吗?”辛宜故作镇定道,只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的阿澈身上。
“只可惜,本官的发妻早年间便已离世。”季桓盯着辛宜,试探道。
“还请大人节哀。”辛宜硬生生安慰着。
男人看着她,忽地笑了一声,辛宜当即疑惑的看向他,眸光中满是不解。
“大人......何故发笑?”
“本官倒觉得与夫人一见如故,夫人当真像极了本官的夫人辛氏。”季桓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眯起凤眸笑道。
这句话使得复杂混乱瞬间在辛宜脑海中炸了锅,季桓这是要同她撕破脸面了?
只她看着蹲在对面好奇的打量椅子扶手雕刻的阿澈,又强撑着压下不适。
“大人的夫人也姓辛?这般看来,竟与民妇是同宗了。”辛宜眉眼弯弯,似乎真在为这种巧合感到开心。
“竞这般巧?”季桓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来,嘲讽道:“莫非夫人也是单名一个宜字,祖籍并州?“
“民妇倒是单名一个绾字,不过民妇祖籍并非并州,民妇记得可能是冀州。”
仿佛在走钢丝般,辛宜不禁暗暗庆幸,还好当初随安郎去官署登记文书时,她用了新的名字辛绾,不然季桓随意一查,便能看出她在说谎。
“哦?”季桓忽地笑了,他忽地觉得眼前这女人颇有意思,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可能是冀州?”
“不?大人,大概是五年前,民妇应是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当初民妇只记得最初待得地方是冀州,后来随着民妇的家人来了扬州。”
“记不清了?”季桓登时诧异起来,辛氏失忆了?
若是失忆,那方才的一切行为,包括辛氏看到他目无波澜,甚至昨日在菩提树下,辛氏都未察觉他就站在那里。这诸多关联似乎都能解释得通。
只他从不轻易相信旁人,辛氏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凡事仍得他亲自检验一番。
“那夫人可曾看过大夫?”季桓紧紧盯着辛宜的表情,试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细微的变化。
“本官听闻民间确实有人得了忘症,虽是疑难,倒也能治。”
“再者,本官在吴县尚有一位故友精通医术,不妨将他请来替夫人看看如何?”
辛宜听罢,摇了摇头,眸底显露抗拒道:
“民妇多谢大人的好意,并非民妇不治,而是一旦民妇试图回想过去的事,就会头痛难忍,如同锥心刺骨。”
说着说着,她忽地笑了,平静地看向季桓道:
“世事皆有因果缘由,或许是忘记也是上苍的一种恩赐呢?”
“既然民妇每次试图回想的时候都痛苦交加,那不去回想便不会再痛苦。”
“何况当下的生活于民妇而言足矣。”辛宜道。
“夫人倒真是豁达开朗,若真能像夫人一般尽数忘记,确实怅然开脱。”季桓忽地起身,渐渐向辛宜的方向逼去。
“可若忘不掉呢?“
“夫人可知,有些事情非但忘不掉,反而还会日复一日地啃噬人的神魂体魄,等到有一日,将躯干骨髓啃噬殆尽,那时才是万劫不复。”
察觉他语气忽地变得狠厉,高大的身躯也在慢慢逼近,辛宜的心跳顿时紧了几分。
季桓这该不是恼羞成怒要狗急跳墙吧?
他说得那些她何曾不懂?她刚刚从邺城死里逃生的那两年,邺城的那些事都彻底成了她的噩梦。
每天只要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男人无情又决绝的面庞,以及凶恶残暴的胡人,还有数不清的尸体和血口成河的邺城………………
“既然如此,大人何不向前看?”见他就这般大喇喇的朝她大步走来,辛宜惴惴不安地向后靠去。
“世间的痛苦太多太多,若每日都深陷痛苦,沉湎过去,那只会越陷越深,甚至迷失自己。”
“是吗?看来夫人倒是经验破深。”季桓忽地俯身靠近,一手撑着官帽椅的扶手,将她半个身子虚揽在怀中。
干涩的双眸因睡眠不足而愈发猩红,男人面色冷厉,眉眼间迅速爬满阴翳,冷笑道:
“那夫人可知,若是有人分明活着,却还化作厉鬼在梦中处处侵扰折磨旁人,又该当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