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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当初季桓用了不到一月,就迅速平定河北三州。而接下来的三年,兖州刺史郭晟先后统一豫州扬州荆州,被洛阳的小皇帝封为护国大司空。
当众人都以为郭晟季桓二人要一决雌雄争夺天下时,李桓忽地将河北三州拱手相让。
如此,郭晟最终统一天下,同年小皇帝因感念大司空功业浩大,感激涕零地将皇位禅让给了大司空,而自请降为邑川王离开洛阳。
郭晟见推脱不得,最后泪流满面的践祚,同时改国号为大周,改元天兴。
而郭晟感念三州别驾季桓仁义忠信,心怀天下。特封季桓为清河侯,同时授李桓尚书令一职,继续从政效力。
百姓眼中的改朝换代便是如此,谁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令他们能够安居乐业。
天兴二年七月。
扬州永安。
这是辛宜在扬州生活的第五个年头了。
原本以为她会适应不了江南的湿润气候,可到头来,适应着适应着也习惯了。
看着满目接天莲叶的粉荷,辛宜挑了几支开得旺盛的折下,反手装进背篓中。
她沿着河畔绕了一圈,这才将背要装满。
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淡淡的荷香,心情也不由得舒朗起来。等阿澈醒来,看见这么多荷花,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
想起阿澈,辛宜的心底顿时柔软了几分。
那年阿兄将她送到扬州,见到死里逃生的父亲,她抱着父亲哭得泪流满面。
父亲和义父被胡人围困在冀州北境。后来义父拼死决战,于乱军中杀出一道缝隙。
撤离之际,幽州兵射出箭雨,父亲和义父纷纷中箭,跌落马背。父亲当时掉进了河里。不久后被路过的年轻人救下,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当时父亲为了避祸,索性跟着那年轻人一同去了扬州。
父亲学识渊博,多年来一直跟随义父行军,深谙兵法。义父离世,父亲再无主公可效忠,往后余生就在扬州开了一家私塾谋生度日。
她便是在此时见到父亲的。一开始她仍是不想说话,每天似乎除了三餐用饭与休憩,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缩在榻上发愣。
后来父亲令她教那年轻人射箭,一开始她本不愿。但据不住那年轻人春夏秋冬日复一日的过来寻她。
直到有一天,辛宜忽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可以拉得动弓箭,她整个忽地活了过来。
渐渐地,她也知晓了父亲的用意。那年轻人最后做了父亲的关门弟子,以及她的夫君。
他不聪明,也不太会讲话,甚是还有一分呆板,但他却有些一颗炽热又良善的心。
会笨拙而又暖心的照顾她,疼爱她,保护她。
辛宜知道,他的品行是经过父亲充分考量过的,后来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成婚生子。
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孩子。
婚后第三年,父亲因为长年累月的随军出征,又多次深受重伤,终于撑不住了。
父亲去的时候,是韦允安陪在她的身边,令她悲恸至极时还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温热肩膀。
也是韦允安让她知道,原来感受到真正被爱是何等的幸福。
就连新婚之夜,他也是小心翼翼询问她的感受,关注她的变化。是他让她知道,原来做那事时也可以那般温柔甜蜜又**。
收回思绪,沿着青石板小径,一处带着院落的屋舍近在眼前。
辛宜放下背篓,还未开口便见抱着孩童的男人快步朝她走来。
“绾绾!”见辛宜满头大汗,男人单手抱着孩子,另外腾出一手拿帕子替她细细擦着的角的细汗。
待看清她背篓的物什,男人旋即皱起眉头,抓起她的手心疼地看着那泛红的指节。
“我也就才带着阿澈出去一会儿,回来绾绾你就不见了。”
“不是说了很多次?采荷这种事交给我来就是,荷径上长满了刺,绾绾你又这般徒手去采??“他的脸色越发沉重。
辛宜打量着男人,唇角咧出一丝笑来。
“我来抱吧。”辛宜伸出手,打算从他怀中接过女儿。
谁知男人旋即一手拎起背篓,一手抱着孩子,先她一步进了屋。
“阿澈如今都快两岁了,太重了你抱不动。”
辛宜笑笑没有说话,看向自己的泛红的双手,连忙跟着进了屋。
“绾绾先去歇着,这些事我来做就成。你去和阿澈玩吧。”男人一丝不苟的低头择着荷瓣。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你这双手将来要舞文弄墨,拿来给我做饭不是大材小用了?”
辛宜倚在他身旁,打趣道。
“绾绾也没少吃我做的饭吧。”韦允安垂下眼眸,唇角弯起一丝弧度。
最后辛宜没有再闹他,转而回了寝房去看着阿澈。
刚会走路不久的小家伙格外闹腾,辛宜看着在床上乱爬的女儿,目光的柔和了几分。
他们的女儿韦澈,可是她费了老大劲儿千辛万苦才得来的。
当初她在冀州时候,喝了太多烈性的避子羹,本就不大好的身子愈发寒凉。
再后来,被吊在城墙上曝晒三日,身子也差不多毁完了。
从父亲那儿她得知,韦允安自幼孤苦,六岁父母双亡后便开始自食其力。
十三岁那年他才开悟,去学堂旁听,之后一直在各地游学。
一开始,身子依旧孱弱,辛宜也怕自己会随父亲去了。她更希望将来能有个孩子陪着韦允安。可婚后一两年,都不见一点动静,她越来越急。
韦允安却不慌不忙,安慰她顺其自然,好生调养身体之后会有孩子的。
好在她最后生下了他们的女儿,阿是韦允安和她在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
“娘亲抱~”阿澈靠近辛宜,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向她伸出小小的双手来。
这孩子长得很像韦允安,眉眼深邃睫毛细长又浓密,只白皙的皮肤和红精致的嘴巴随了她。
才两岁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出许多,导致辛宜现在抱着她逐渐有些吃力。
辛宜轻轻揉了揉她细密的胎发,拿起脚踏边的猫头鞋给她穿上。
“爹爹做了荷花酥,娘亲带阿澈去看看好没好。”
穿好鞋子后,她牵着女儿到了前厅。
说起带孩子,韦允安比她更擅长些。生产后的好一段时日,她都卧床静养。故而照顾她,带孩子的事务都落在了韦允安身上。
他一边做这些,一边还要读经研史,做他的学问。
母女二人刚到前厅,带着袖搭的男人当即端出了一碟金黄的荷花酥和蒸好的饭菜。
阿澈见到心心念念的荷花酥来,乌黑的眼眸登时亮堂起来。
“娘亲,吃~”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着碟子看向辛宜道。
韦允安见状,执着木著央起一片荷花酥送到她的嘴边。不曾想,小丫头当即抬手扶着筷子,推向辛宜那处,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期待的看向她。
一时间,辛宜看向韦允安,二人相视一笑。
“阿澈,要说,请娘亲吃。”韦允安耐心地教着她。
看着父女这般和谐友爱,辛宜十分欣慰,看着二人眼中蕴满爱意。
“绾绾,今日我带阿澈出去时,看着县衙在张贴告示,要征召一些读书人在县衙做事。”韦允安不紧不慢道。
“是做何事?”
二人吃着饭,互相说着今日的事。
“有人举报吴郡太守徇私枉法。因此案牵过多,内征召文人前去整理卷宗案件。”
“若此次顺利完成,或许能被举荐到郡中为吏。”
辛宜知晓,他自幼双亲离世,也就从此失去了一条通过举孝廉入仕的机会。
这些年来他四处游学,潜心研究学问,如今二十又五,也该出仕立业了。
“安郎,你若想去就去,我和阿澈在家中等你归来。”辛宜放下筷子,神情认真道。
韦允安想了想,当即摇了摇头,给辛宜夹了一筷菜。
“此处地处山中,人烟稀少,你和阿澈留在这里我放心不下。”
“我思量许久,绾绾随我一同前往吴县,我们在吴县租一处宅子暂住。”
韦允安如此说,也是如此做的。翌日旋即租了一辆马车带着辛宜和韦澈前往吴县。
与此同时,吴县郡守府邸。
“主上,郗郎君来了。”钟栎立在屏风后通报道。
郗和提着药箱绕过屏风,时隔五年再见季桓时连他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此时季桓正坐在案前撑着额角闭眼轻寐。见他来了,剑眉紧拧,旋即睁开布满红血丝的凤眸,抬眼睨着他,眸底闪出一抹戾色。
“令君大人,怎么五年不见,成了这副样子?”
“莫不是沉春散又发作了?”
郗和一边打趣着他,一边准备替他号脉。
谁料,男人扬起广袖避开了郗和的触碰,疲惫的眉眼角散出阴鸷,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道:
“若不想要舌头,本官也可替你拔了。”
郗和被狠噎了一下,顿时也懒得理会他,开始认真诊起脉来。
“肝火过盛,且火气难以疏通,逐渐淤堵心中,最终蔓延四肢百骸,使得邪气入体,病就来了。”
继续把着脉,郗和渐渐有了底,开口问道:
“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怕言语指代不明又被误会,郗和解释道:
“我是说夜间盗汗,梦魇,惊醒诸如此类的症状?“
见季桓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都和看向一旁的钟栎。
“主上时常为此烦扰。”钟栎可不敢说,自五年前主上得知那件事后,便夜夜深陷梦魇,每日能睡着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
一日两日倒也无妨,可整整五年,日日如此,如何能不患病?
就连他私下里也不得不怀疑,这是否真是辛氏的亡魂过来作乱?
可法事什么得也做了也不止一次,主上的病还是老样子。京中与冀州各地,多少医者看过了也开过了药,全都无甚作用。
此次主上来吴郡办事,听闻郗和也在此处,便派他将人请了过来。
“如何?”季桓微掀眼帘,对上都和的视线,询问他可有应对之法?
什么都不肯说还想治病?郗和在心中向他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你这是心病。”
“送客吧。”季桓也没了与之周旋的耐心,吩咐钟栎道。
“你这也忒无情了吧,我在震泽边垂钓得好好的,你把我架来不说,还这般无礼!”
“果然当了尚书令后就忘了故友!”
“归根结底,你的病还是因为辛??一
“送客!”季桓忽地沉了脸色,怒甩广袖冷声道。
“送”走郗和后,他继续扶额闭目养神,试图压抑方才涌出的烦躁与疲惫。
自五年前第一次从梦魇中惊醒,往后他便再不得安眠。
每一个夜晚,辛氏都会入他的梦,甚是还会变成他阿母的模样,血淋淋的双手伸向他,质问他为何抛弃她。
阿母确实是被季选也就是他那所谓的父亲狠心抛弃,在乱世中惨遭凌辱,不久便殁了。
阿母的惨死还有他被迫流亡一年的经历,至今都是他内心深处不可触及阴霾。
至于辛氏,一个奸细而已,死便死了,如何能与他的阿母相提并论?又凭何能这般折磨了他整整五年?
季桓想不明白,可此刻双眼的干涩,额头的昏沉,心跳的急促无一不在提醒他,他受辛氏的影响太深了。
一开始他以为是辛氏死后魂魄留在疏沉院而作乱,可无论他请了佛家道家过来做法事,该如何还是如何。
陷入梦魇中,几近窒息,头脑有意识而躯体却无法动弹的感觉他简直太熟悉不过。
每晚他仿佛都能看见辛氏满身是血,面色青白的蹲在他身旁,睁大眼睛俯视着他。
血滴从辛氏脖颈顺流而下,滴到他面庞。辛氏的声音空灵又悠长,不停的问他为何抛下她。
想起折磨他的梦魇,那种心悸与窒息感再度将他笼罩。
似乎大白天的,他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辛氏在不远处看着他,随时都可能过来掐住他的脖颈。
额角浸出一层冷汗,李桓重重喘息着,心中的怒火也如被风掀起的巨浪般汹涌,当即抬袖拂扫过桌案上的一切物什。
心底深处传来一种叫嚣,季桓知道,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辛氏的死,是她咎由自取。探子的身份便注定了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与他又有何干系!
砰呲砰呲的坠地声如同长了钩子般钻入耳畔,同频的阵痛传至额角。
泛着青筋的指节陷入桌案,季桓深深吸了一口气,忽地厉声怒道:
“辛氏,你最好真得死透了。上天入地,可别叫我再找到你!”
吴县前不久刚经历一场水患。
起因是吴县地处震泽旁,今年钦天监算出雨水丰沛,震泽极可能决堤泛滥,形成洪灾。
扬州刺史的命令下达后,吴郡太守隐而不报。修筑堤坝的工程做得更是敷衍了事。
结果持续的暴雨果然导致了震泽决堤,堤坝被冲毁。震泽沿岸的一些县皆未幸免于难,大量良田被洪水淹没。
此时,吴郡境内的一些商人纷纷抬高粮价,导致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而吴郡太守的小舅子,恰恰是一些商人之一。
后来事情闹得太大,朝廷直接派人来接管这个案子。
听韦允安说了事情的经过,辛宜当下也有了底。
怪不得,他们一来吴县,就能租到这么合算的房子。虽然潮湿背光,但也算宽敞,院中还有一丛葡萄架。
永安离震泽尚远,且又处在吴郡西边,这才没有收到洪水的威胁。
“安郎,我们会在吴县驻留多久?”辛宜紧跟着韦允安,男人的手臂护在她身后,二人一同穿过拥挤的街道。
阿澈睡着后,她想着此处离韦允安上职的地方不远,就过来等候他,顺便看看他上职的地方,听他说说今日发生的事。
“我也不知,终归得这件案子结束。”韦允安道。
“吴郡太守的势力蔓延整个吴郡,现在都中人才急缺,而且此时京城直派钦差过来查案......”
“京中派的人是谁?”
约往前人越稀少,二人渐渐走到一处摊位前,看见有位婆婆在路边卖莲子和菱角之类的物什,辛宜当即停了下来。
“婆婆,来一斤嫩菱角。”
韦允安刚想回答,见辛宜要买菱角,思绪被岔开,索性揭过了这茬。
那婆婆见状,先是愣了一下,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风霜。默默拿荷叶给辛宜包了一斤。
“往常我是从没见过这东西的,我记得你那时来寻我时总给我带这些稀奇物什。
辛宜用帕子擦干菱角,轻轻一咬,青绿的壳子便被咬开,粉白的脆菱角嫩嫩脆脆,清甜爽口,一时间她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韦允安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来,默默替她剥着青?将菱米送到她的唇边。
二人在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此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混乱声。
“来人,把人带走!”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气势汹汹的赶来,为守的兵头甚至一脚踢翻了方才那老妪的摊位。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官兵的训斥声,路人的议论声交错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大。
辛宜当即回头,这才发现方才那婆婆卖的菱角已经撒了一地。
有官兵看见她手中杯荷叶抱着的青菱角,当即迅速像她走来,抬手就夺过她手中的荷叶。
“敢问官爷,发生了何事?”韦允安当即挡在她身前,对上那官兵的视线。
“谁让你们买她的菱角的!”
“这?”辛宜和韦允安一时摸不着头脑。
“上面吩咐过,近来不能卖菱米鱼虾之类的物什。整个淮兴街就这婆子硬气,顶风作案。”
“这!”辛宜听吧一时瞠目结舌。
“抱歉,官爷,在下和内子初来吴县,暂不清楚县中事务,多有得罪,还望官爷明示。”韦允安将作揖赔礼道。
“呵呵,那我就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吃了这菱角赶紧去沣鸣寺讨些他们的井水,别慢了毒发就不好了!”
“多谢官爷!”说罢,韦允安也顾不得什么,当即拉着辛宜,匆匆去了沣鸣寺。
“安郎,慢着!不打紧的,我们先回去看看阿澈,我怕她现在醒了见不到我们会哭的。”辛宜喘息道。
“门锁了吗?”男人神情认真地只问了一句。
“锁......锁了......”辛宜回忆道。
而后他便不再言语,雇了辆马车迅速带着辛宜前往震泽旁的沣鸣寺。
沣鸣寺。
“泉水?”小沙弥见一对夫妇匆匆而来,赶着讨泉水,被问的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说得是水患的事吧?”路过的一位蓝衣少年道。
“哦?就是前段时间震泽决堤,我记得淹了好多地方,有的地方水下生了瘴气呢。”
“好些人吃了水里的鱼虾菱米,都中毒了。”小沙弥道。
“不是水下的瘴气,而是有人投毒!”少年反驳道。
“所以,那婆婆卖的菱角是有毒的?”辛宜当下反应过来,不由得秀眉紧蹙。
她知晓吴县的水深,也没想到会这般深,发了洪水还不止,竟然还往水里投毒,这得是有多丧心病狂。
“不过也不是大问题,还好我们先生在这儿,之前他制好的药还有些,你煎过喝下,应该不会有事。”少年道。
“那个......还是得让先生把把脉,我不知你中毒多深……………”那少年看着辛宜,脸庞微红。
“你们先生当下在何处?”韦允安问道。
“先生在震泽边垂钓,不知道还有多久会回来。”少年道。
“不如我先煎了药令尊夫人服下?”
等着那少年焦药,辛宜忽地觉得时间过变得越发漫长。
“不知道还要多久,阿澈醒来会不会害怕.....”
“都怪我,若是我不想吃菱角,也就不会有这事了。”辛宜自责道。
“不怪你,绾绾,谁也不会想到路边卖的菱角会有毒。”韦允安道。
“我看还要等好一会儿,要不你回去看看阿澈,或者安郎你将她接到这来?”
想起孩子,辛宜愈发自责,她自顺着自己过去找韦允安,直接将阿澈锁进了房内。
“屋内还有那么多棱角尖锐的地方,阿澈会不会磕到头!下回我再也不会将她一个人落在家中了。”
辛宜自言自语,说起后一句话时,忽地肩膀猛?,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绾绾,你怎么哭了?”见她情绪异样,韦允安登时紧张起来。
“没事,我放心不下阿澈。”她抬袖默默擦干了眼泪,抬眼怔怔地看着韦允安。
“安郎,你把阿澈带过来好不好,别留她一个人在那儿。”
“房内没点灯,屋里太黑她会害怕的。”
“都怪我,我不该把阿澈一个孩子锁在家里。”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脸颊。
“好,绾绾别哭,我这就回去看看阿澈。”韦允安轻轻抚这她的后背,拿起帕子拭去辛宜脸庞的泪水,耐心安慰道。
“绾绾,我回去的话,你一个人不会有事吧?”韦允安试探问道。
他无法忘记,五年前遇见绾绾时,她有多么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知晓她经历过一些异常痛苦的事情。她不说,他也不会问。
终有一天,她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他。
她摇了摇头,情绪平稳了几分道,“我就在这等着安郎和阿澈,你们不来,我不会离开的。”
再三确保过辛宜无恙,又给方才煎药的少年塞了二钱银子,韦允安这才肯放心离去。
辛宜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收回视线。
寺院的洞门后,刺金暗纹的锦袍在转角处划过一道黑影,乌黑的皂靴猛地顿住。
男人的双目因长久未经安眠而干涩泛红,近乎能滴出血来。他眯起狭长的凤眸,死死盯着不远处正愣神看向这边的女子。
紧接着,熟悉的悸痛从心底迅速蔓延额头,季桓眉头紧拧,习惯性的准备握上腰间的剑柄。
剑柄倒没握住,李桓神情不耐的扶着额角,被头痛几经折磨这才猛然想起他今日未佩戴凝钧剑。
“主上,您怎么了?”见季桓神情忍耐又克制,担心他发病,钟栎问道。
阵痛稍稍减缓,季桓再抬眸时却发现,不远处的走廊前,哪还有什么女子。
“无事。”他抬手制止了钟栎的帮助,沉声道:“都和现下在何处?”
眼下梦魇的症状越发严重,导致他今日在佛寺中都能看见辛氏的幻像,正如在梦中的一般,辛氏依旧是双目无神的看着他。
与幻像伴生的就是他的心悸与头痛。此时来寻郗和,便是要对症下药。
就算郗和治不了梦魇,那也一定能解决他的心悸与头痛的折磨。
“刚派出去的人过来回票,郗大夫去震泽边上垂钓去了。”钟栎道。
“派人将他请回来。”季桓说罢,径直去了寺中厢房休息。
安神香在室内袅袅升起,男人惺忪的眼皮不停动,最后仍是不出意外的再次被梦魇惊醒。
方才辛氏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掐着他的脖颈,怒瞪双眸问他为何抛弃她。
季桓深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微微发颜,泛红的眼角在此刻莫名显得有些诡异。
他忽地将梦境与今日在寺中看到辛氏的幻像的事联系起来,在心中细细对比。
这也不是他头回在白日里见到幻像了。
往常辛氏都是披头散发,一身是血,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看着他。而今日,幻像中的辛氏确是一身湖蓝衣裙,梳着妇人发髻,也没有往日梦里那般满身是血。
似乎,今日的幻像中,辛氏多了几分平静与淡然。
她怎么不怨?不是怪他抛弃了她吗?
梦中的辛氏之所以满身是血,形容枯槁,也正是过去他知晓外界所说的辛氏惨死之事。
而今日,幻像中的那般模样的辛氏,又是如何而来?总不能说辛氏死而复生,也来到扬州吴都沣鸣寺?
一切似乎越来越荒唐。可疑惑的种子一旦播种,便会不停的生根抽芽,疯狂滋长。
他忽地吩咐门外的钟栎道:
“来人,速速去调及郡兵,封锁沣鸣寺周边的所有街巷,只进不出。”
“喏。”钟栎虽然疑惑,可到底也不敢质疑主上的安排。
“主上,郗先生回来了。”
李桓也不再做耽搁,旋即起身去了郗和的住处。
见外面天气酷热,小沙弥将辛宜带到了寺内的厢房避暑。
很快,不久前遇到的蓝衣少年也端着一碗浅褐色的汤药过来。
“当初震泽旁的百姓就误饮过被投毒的水。那时先生每日里要接诊的病人足足能绕沣鸣寺两三圈呢。”
“后来先生怕后续再有百姓误饮,就提前配制好了一大批药,熬成茶水放在寺前供百姓饮用。”
“渐渐外面就传成了沣鸣寺的泉水有奇效,能治百病。”少年笑道。
“竟是这般来的。”辛宜当即接过药服下,同少年说话。
“那你们先生还真是妙手回春,想必在这一带也颇受百姓爱戴吧?”
“那可不,我们先生师从当世神医顾道生,而且先生本家也代代行医。”
“先生如闲云野鹤,最不喜束缚,曾经的小皇帝就是现在的邑川王征辟贤才医者,清河太守推荐我们先生,先生都没有去呢。”少年道。
“你们先生是清河人!”辛宜陡然诧异道。
“我也不知,反正先生曾在清河待过一段时间。”
此刻辛宜的内心忽地风起云涌,平息的心湖再次浪潮翻涌。清河,邺城,冀州,以及那个人………………于她而言似乎过去了太久太久。
没想到时隔多年,听起那些事,她还是会忍不住心慌颜栗。
清河的人那么多,不一定会是她认识的那些人,辛宜默默安慰着自己道。
“时候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先生回来没有,等她替你诊了脉,你也能和你夫君离开了。”
与此同时,郗和看着不请自来的男人,忍不住眉头皱眉嘲讽道:
“上回不还是将我赶走了?怎么,这回用到我就,就亲自来了?”
“我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嘛?“
“说完了?”季桓面无表情地问道。
此等平静的反应几乎令都和一拳打在棉花上,此刻他又气又无奈地笑道:
“季行初,时隔多年,你依旧如此不近人情。”
“谁叫我欠着你人情呢,真是活该我郗和搁在受气!”
幼年在洛阳时他们是年少好友,后来胡人入境,混乱中他与家人走散。
阴差阳错中,他又遇见了季桓,随季桓几经周折数月才回了清河。可以说,当初要是没有季桓,他早已死在胡人的铁骑下。
只那时,季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他变得寡言少语,冷漠凉薄,甚至回到清河以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恼怒的同时,郗和也有些理解他的不易。他与李桓不同,他是混乱中和家人走散,回到清河后他的家人无一不珍惜他爱护他。
而季桓则没他这般幸运了。未经人苦,莫劝人善,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吧。
但如今,若真要治他的病,少不得得让他真正直视自己的内心,解铃还是系铃人啊。
“这确实已经不是一般的症状了,而是你的心病,李行初。”郗和皱眉道。
“想必你之前也用过很多药物,治疗心悸,头痛,可不也都是无甚作用吗?”
“我能开得,也不过这些药物。故而,还是要从根源上求解,真正令你梦魇的到底是何原因?”
“你为何不肯正视你的心呢?”
正视他的心?无外乎就是承认了是他抛弃了辛氏?可事实果真如此吗?辛氏本可以离开的,为何一定要回去拿那般泡素琴?难道辛氏没有她见不得人的目的?
季桓忽地扯出一丝冷笑来,当即掠过郗和的建议,开口道:
“那若是用五石散呢?”
“不可,五石散会慢慢消蚀你的身体,恐怕时间长了,你不是伤于梦魇,而且死于五石散。”郗和不悦道。
“行了,我会再想想办法的。不过此次,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季桓问道。
“等我想好再说罢。”都和有些无力,这人如今的脾性太过阴晴不定,给他看病当真是为难他都和了。
“先生,方才有位夫人中了毒,情况紧急,她一直在等您回来呢。蓝衣少年道。
听见自己的仆从梧明在外面禀报,都和余光看向身旁的男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能不用面对季行初了。
“如此,我先过去看看。”
郗和走后,季桓也当即离开了,此刻他尚有一件要事亟待验证。
“都办妥了?”李桓问向旁边的钟栎道。
“等申时开始,捉拿要犯。至于要犯,就照着辛氏的样子画。”
钟栎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再次出了问题!
怎么,要照着辛氏的模样画,主上这些天莫不是病得头脑昏沉了?
“主上,辛氏不是在五年前就……………”钟栎还是忍不住提醒。
“不错,她在五年前就死了。”季桓自言自语道。
出了寺中主殿,不远处的菩提树旁忽地传来女子清洞惊喜的声音。
“安郎!”辛宜见韦允安抱着阿澈过来了,当即眉开眼笑提着裙摆就跑向二人。
等了好久,少年都没来,辛宜怕韦允安来了找不到她,索性到寺院前去等人。
“阿澈没有哭吧?”她急忙伸出手,摸了摸女儿肉嘟嘟的小脸,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问向韦允安。
“绾绾多虑了,我回去时阿涨仍在睡觉,如今刚醒,许是尚未缓过来。”
“阿澈,娘亲再也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家中了。”辛宜靠近父女二人,额头贴向女儿的额头,温柔地逗弄着她。
这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温馨又欢快。
只辛宜没注意到的是,她此刻的一举一动皆被不远处面色阴沉的男人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