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分别叫罗勇和魏薇的一男一女,拿了煲仔饭之後并没有选择打包,而是留在这里吃。
萧岚特意留神竖起耳朵偷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
大庭广众之下,料想也知道,他们不会说什麽见不得人的秘密,聊的还是一些上得了台面的话题。
根据对话内容,萧岚得知他们属於网友面基。
平时都是网上聊,聊得非常投缘,今天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只是,似乎见面以後,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投机。
妹子几乎全程没怎麽说话,一直是那副社恐的样子。
她的脑袋几乎埋进砂锅里,而且越埋越低。
男的倒是滔滔不绝,煲仔饭这麽好吃,也没能堵住他的嘴。
一边嚼着锅巴,嘴里一边叭叭叭。
“这煲仔饭(嚼嚼嚼)还不错,但是,不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
“想当初(嚼嚼嚼),我在洛杉矶第一人民医院(嚼嚼嚼)工作的时候,有个暗恋我的姑娘(嚼嚼嚼)给我做过一次煲仔饭,那味道,啧,绝了!”
“不过可惜(顶腮,舌头剔牙),啧,那姑娘得了前列腺癌晚期,人没了。”
“伤心之下,我辞去了洛杉矶第一人民医院的工作回国。弃医从文,化身诗人,游遍祖国大江南北。
在各地美景风光里,我的情伤终於被治愈了。呸!(吐饭渣子)然後我就遇见了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嗝儿……”
不知道妹子听了这番话,内心会作何感想。
反正周围一些正在排队的顾客,全都做出了捂嘴的动作。
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噗嗤声,绝不是顾客们憋不住笑了,而是他们在组团练b-box。
洛杉矶第一人民医院……行叭,没有人比他更懂国外的医院。
至於前列腺这种东西,长不长在女人身上,也由他说了算,谁让他是一个受过情伤为爱走天涯的浪子呢。
他都弃医从文了,惹不起惹不起。
有好几次,萧岚看见从男人嘴里喷出的米饭碎渣飞到了妹子的头发上。
得亏妹子没有抬头,不然接受“洗礼”的就是她的脸。
不过,有没有一种可能,妹子就是不想用脸去接,所以才把头低到不能再低呢?
妹子是怎麽想的,除了她自己,谁也不得而知。
她只是低着头,安静吃饭,没有说话。
不过,她的沉默,在对面男人的眼中成了听话;
她的低头,在对面男人的眼中成了乖顺;
她的苦笑,在对面男人的眼中成了示好;
大概是这副温柔小意的样子,让罗勇感觉自信爆棚,彷佛成功拿下这妹子,已经是十拿九稳。
於是他开始舒展肢体,还翘起二郎腿,差点将摺叠桌子顶翻。
妹子急忙伸手去扶住砂锅,下一秒就被烫得手指通红,疼得眼中泪花直打转。
得亏砂锅外面还围了一圈藤编隔热套,不然整个手掌都得被烫伤。
对面男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伸手一抹嘴上的油,就开始继续哔哔:
“听说你家里挺有钱,但是你还挺节省,浑身上下没有一件是牌子货。这样好,勤俭持家,地摊上的衣服穿着也是穿!”
“要我说啊,找老婆就要找你这样的。虽然长得一般,也不会打扮,年纪还比我大,但是这才是过日子,你说是吧?”
妹子眼圈又红了一层,像是被烫的,又像是被气的。
好多人在排队的顾客听不下去,想帮她说两句。
特喵的,她身上穿的衣服全是小众私人定制款,买一件预售都得等半年,还得拼手速抢,抢不到只能翻倍找黄牛,你管这叫地摊货?
二次元的东西是这样的,看似其貌不扬,实则价格高昂。
你以为的塑料小人,还没矿泉水瓶子高,价格最多9.9块包邮,不能再多了。
实际上价格都是千元起步,上不封顶,碰上绝版手办,一个就得大几万。
懂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衣服的价值,想替她反驳,但是又怕暴露自己偷听的事实,不敢吭声。
只希望那个妹子能自己支楞起来,替自己说两句。
或者乾脆把砂锅扣他头上,拍屁股走人。
可那妹子实在是社恐得过头了,半天憋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倒是对面男人见她久久没有继续动筷,直接将她的煲仔饭抢了过去。
“哎呀你怎麽不吃啊?吃这麽点就饱了?真拿你们小姑娘没办法,太浪费了,我来帮你吃吧。”
妹子还没来得及阻止,男人就将他用过的勺子插进煲仔饭里面搅来搅去,再舀起一大勺塞进嘴里。
“我呀,自从环游世界,(嚼嚼嚼)看到那些黑人穷得饭都吃不起,就体会到粮食的可贵(嚼嚼嚼)。”
“当时我(嚼嚼嚼)把自己随身带的食物(嚼嚼嚼)都分给他们了,自己饿着肚子,徒步穿越非洲,靠着一路挖野菜吃才活下去。”
“你问我为什麽不杀野鸡和野鸭吃?因为我是动物保护协会的成员,我很热爱小动物的。”
“自从那次非洲徒步经历以後,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一粒米饭被浪费。
所以我不是因为嘴馋才吃你的剩饭,而是因为我是个环保主义者。”
男人的嘴就像一个敞开的垃圾桶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把剩下的大半份煲仔饭倒进肚子里了。
他一边用小拇指剔牙一边说:
“对了,你以前不是说过,家里保姆做饭老是做很多,你吃不完嘛?
以後咱俩处对象,你有什麽吃不完的尽管交给我,我准保不会浪费!
丫头,有我在你能省多少钱呐,你可算是捡到宝啦!”
妹子默默缩回了伸出去阻止他的手,眼里只剩下疲倦。
萧岚不会读心术,但是他彷佛能听到妹子的心声:
[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不知道妹子后不後悔曾经在网上和罗勇说了这麽多,以致於每句话都能成为罗勇用来膈应她的工具。
煲仔饭吃完,这场漫长的在寒风凛冽中的面基可算是结束了。
妹子走的时候,彷佛陡然苍老了5岁,腿脚都不利索了。
可能这是她第一次试图打开心门,走出家门,接触外面的人们。
然而,这个在网上跟她聊得极其投缘的男人,在见面后给了她重重一创。
最後她发现,敞开个屁的心扉,果然还是宅在家里好。
那男的还尽力邀请她一起去看个电影,逛逛街什麽的,妹子都摇头拒绝了。
望着妹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罗勇的评价是:
“害羞了,啧,这麽快就对我陷入爱河了。”
而萧岚的反应是,默默在心里双手合十:
“对不住了,妹子,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没人知道,他悄悄往那个男人的煲仔饭里加入了【真情流露大蘑菇】。
刚才男人那一番令人不适的表现,不用怀疑,不是演的,纯纯是真情流露丶暴露本性罢了。
萧岚也不是故意恶心人家妹子,主要是这个男的涉嫌故意杀人未遂丶投毒丶非法侵入住宅,妥妥的危险分子。
他那麽着急的在这个妹子面前释放魅力,不一定是因为爱情,可能是想谋财害命。
毕竟那个妹子住的可是绿景华庭呢,家庭条件一定很好。
可惜,一颗【真情流露大蘑菇】不足以让这个男的暴露内心的邪恶想法,只是将他盲目自信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萧岚叹了一口气,幸好他留了後手。
除了真情流露大蘑菇以外,他还往里面放了一个【痛改前非小辣椒】。
只是小辣椒发作的时间比较慢,估计要等到今晚了。
但愿会有用吧。
回到家里,萧岚还是放不下心。
他越想越觉得,那个叫罗勇的男人,成为S级罪犯的可能性极大。
而成为S级罪犯的前提,至少是一条人命。
涉及到人命,总是要再稳妥一些,多做点预防总没错。
思来想去,他还是给老刘打了一通电话。
“队长,我想申请查一个叫罗勇的人的个人信息,以及他的违法犯罪记录,可以吗?”
“是出於办案需要吗?”
“是,只是我现在还没有什麽证据,只是怀疑。资料我不会外泄的,这个人很大概率涉及到犯罪。”
对面的老刘有点迟疑。
虽然他们警方系统堪称无所不知,可以查到全国公民的各种私人信息,但也不能随意查呀。
出了事随时会被扣一顶滥用职权的帽子,後果很严重的。
“萧岚,你立过这麽多功劳,我肯定是信任你的。但是这个事儿吧,没那麽符合规定,你懂吧?
我们警方系统在安全措施方面是很严密的,什麽时候查,查了什麽,在谁的设备上查,都是有记录的,事後还要来问为什麽要查。
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是要被开会批判的……”
萧岚听到这里,几乎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
“唉,对不住了队长,我也不是想拖累你,就是刚才有些急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说着萧岚就想挂掉电话,不料对面喊住了他:
“诶诶诶,等等,别着急挂呀,年轻人你也太急了!我也没说不能查!”
“啊?”还有转机?!
老刘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好像萧岚就在他面前似的。
“你找安局长要个特殊审批啊,你现在不还在执行特殊任务期间嘛,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你晓得伐?”
“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定是要出於执行公务目的啊,你年纪轻轻的,前途大好,不要在这些小事情上留下污点啊!”
萧岚立即应承:“明白明白!谢谢队长!”
老刘嘿嘿一笑,脸上忽然多了些扭捏:
“别光只是谢,啥时候让我尝尝你的煲仔饭,食材的钱我包了……”
“嘟嘟嘟嘟……”
回答老刘的,是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老刘气极反笑:“怎麽还是这麽急!”
第二天中午,萧岚给安局长送病号餐的时候,顺带提出了这个请求。
局长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神情微妙地说了一个案例:
“之前市里有个年轻民警,因为女友出轨,他一怒之下就去後台查了女友的全部开房记录,放到网上曝光。
这件事情影响非常恶劣,他不但被开除警察队伍,还要被追究职务违法……”
萧岚听了,立即举起三根手指:
“我发誓,我绝对是执行公务用,我不是意气用事,而且我压根就没有女朋友!”
局长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
“我当然信任你。不过……”
话头一转,局长又说了一个案例:
“之前有个辅警,因为手头缺钱,於是下载许多个人信息放到网上公开售卖,被发现之後,受到了严厉处分……”
萧岚再次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也不缺钱。我是说,我没有沾染不良习惯,挣的钱都够花。”
局长又是点头,一脸“不必多说,我当然信你”的表情,但随即又开始举例:
“之前有位女警,因为网路追星,与对家粉丝产生了争执,於是去查了对方的私人信息,发过去威胁……”
萧岚已经非常熟练地抬手了,没等他开口发誓,局长直接打断他:
“我已经让老刘帮你查了。说这几个例子只是突然想批判一下,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也没有敲打你的意思……”
萧岚差点就信了。
如果不是一旁的老登悄悄抬起了巴掌,估计安局还有很多类似案例要跟萧岚分享。
不管怎样,信息拿到了就行。
没过多久,老刘就将罗勇的个人信息发了过来。
萧岚随手一翻,果然是细致得令人害怕,难怪警方要对资料这麽谨慎。
有了这份保密资料,只要萧岚想,他今晚就可以出现在罗勇的床头,在他耳边报出他七大姑八大姨的电话号码。
不过他不会这麽乾的。
这资料的正确用途,是让警方第一时间出现在公民身边,如天降神兵般救人於危难之间。
它是守法公民的护身符,是犯罪分子的催命簿。
通过翻阅资料,萧岚对罗勇的了解,已经比他亲妈对他的了解还深。
资料显示,罗勇是单亲家庭长大,家中只有一个妈妈。
初中毕业之後,他出去打过几年工,吃不了打工的苦,就没再上班了。
他专注在家啃老,压根没有什麽洛杉矶第一人民医院的就业经历。
当然,洛杉矶也没有第一人民医院。
他之前滔滔不绝吹的那些牛,估计都是上网临时查的资料。
查又没查全,记又记不住,全弄混了。
有种看了四大名着,但没认真看,最後记成了“林黛玉倒拔垂杨柳,孙悟空兵败走麦城”的感觉。
但是啃老并不算他隐藏最深的瓜。
他身上最大的瓜是,他今年22岁,还没有结婚,但他已经是一个4岁孩子的爸了。
孩子她妈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两人都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甚至生下了孩子,当了父母,两人才刚成年。
大概是成年之後,女方脑子里的水伴随着羊水一起流出去了,知道跟着这男人没前途,扔下孩子就跑路了。
虽说孩子没了妈妈很可怜,但是幸好她跑得快。
这罗勇可是个犯罪预备役,目前保底是个B级罪犯,未来还有可能升级。
可是,令萧岚失望的是,他翻完了罗勇的全部资料,居然没发现他的案底。
这意味着罗勇过往22年的人生,相对安分,就算闹了事,也没闹进局子里。
萧岚发愁了。
没有案底,他就不方便让同事传召罗勇进警局调查。
虽然小吃车已经明确将罗勇的犯罪记录写出来了,但是没有证据能证明罗勇故意杀人未遂和投毒。
没证据就不能抓人,小吃车的存在也不能暴露。
“昨天我还给他吃了痛改前非小辣椒,昨晚小辣椒应该发力了吧……但愿他主动自首了!”
萧岚默念着,又去翻了罗勇的报案记录。
只有一条记录,报案时间就在昨晚凌晨1点钟,根据就近原则,显示转接到了城南分局。
“有戏!有戏!”
萧岚喜出望外,赶紧联系了城南分局的欧阳岳。
请他帮忙查一下报案后的处理情况,总归是可以的。
欧阳岳回复得很爽快:“你说昨晚报案的那个罗勇?确实有这麽一回事。”
“但是他刚拨通报警电话,没说两句就挂断了,而且说也没说清楚,只是一个劲的哭。”
萧岚的心沉了下来。
“他就只是哭?没说点什麽类似於忏悔的话?你们後续有没有上门查访?”
欧阳岳说到这个就有些无语,吐槽的话说了一长串:
“说了啊,他一直说什麽他该死,但是哭得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利索。
他那情况谁能放心,我们就怕他是出了意外导致说不出话。
所以当即就联系附近巡逻的同事上门去看了,结果你猜怎麽着……”
“敲开门他啥事没有,他只说是突然好奇,想报警试试看。
但是报警之後他又怂了,想起报假警违法,把自己吓得嗷嗷哭,赶紧挂断了。”
“你说这不纯纯浪费警力嘛,我们同事算是白跑一趟了,批评了他之後就走了。
哎,这样的奇葩我们也不是头一次见了,一天天的忙得要死,还给警方添麻烦。”
萧岚的心算是彻底死了。
果然,大蘑菇和小辣椒都有bug,并不是万能的,这花出去的积分算是打水漂了。
就算二者双管齐下,总有一些个性奇葩的人,能刚好钻到漏洞。
比如,痛改前非小辣椒能提高人的道德水平,但万一那个人的道德在水平线以下,甚至位於大裂谷,那怎麽拔高也高不到哪去。
“对了,你怎麽突然问起他?你们认识?”欧阳岳突然想起来要问一嘴。
萧岚没什麽心思回答,随便糊弄了几下就挂断电话了。
这下可不好办了。
没有证据,不能无端抓罗勇过来审问。
系统道具祭出了俩,都没法让他承认自己蓄意杀人未遂丶投毒丶入侵私人住宅。
那个妹子,又很有可能会遭受他迫害。
但到底迫不迫害,又说不准。
以萧岚的身份,贸然去提醒那个妹子,说不定会被当成居心叵测的变态。
可如果他让警局的同事上门去找她谈话呢……
“貌似……可行,但是,我要用什麽理由,说动同事去上门找她呢?举报她搞黄色?”
萧岚这个念头只是短暂地升起了一会儿,很快就打消了。
算了算了,为了防止她在外面被坏人伤害,而把她送进局子里保护她,这也太奇怪了。
再说了,这妹子没有通过搞黄色盈利,不算大搞特搞。
只是微搞,40%的违法程度都不到,也很难送进去,一般批评教育一下就完事了。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肚子饿了想吃饭,吃饱饭了想涩涩,大家都这样,法不责众嘛。
只要不是做得太过火,不引起大规模的社会不良影响,一般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然根本抓不过来。
扯远了。
所以这事到底要怎麽整?
萧岚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开了挂也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只追求结果正义,还要遵守程序正义。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给罗勇放三倍,不,五倍剂量的【痛改前非小辣椒】,势必要把他拿下。
但问题是,他这个摊位再过两天就要表演原地消失术了,这期间罗勇会不会再次来吃饭还另说。
四处碰壁,萧岚只好把希望寄托於积分兑换商城。
他不断刷新着商城列表,试图刷到什麽有用的新道具,可以力挽狂澜。
直到摆摊的最後一天,事情迎来了转机。
他在排队的顾客队伍里,看到了熟悉的二次元服装。
是那个社恐妹子,魏薇!她一个人来买饭了!
她穿了一件黑色衣服,看起来颜色很低调,但是款式是那种魔法斗篷的款式,想不注意都不行。
人群之中,魏薇戴着口罩,努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社恐一般恐惧的是所有人,但她现在却希望人越多越好,多得能淹没她,这样就不会被某个讨厌的家伙发现了。
没错,就是那个喷了她一头饭菜渣子,还抢她煲仔饭的罗勇。
很难想象,两天前,她还把罗勇当成了人生知己,无话不谈。
两天後,一次面基,就让她大跌眼镜,把罗勇列为人生中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虽然她平等地厌恶所有没有礼貌的人类,但是,别人不会纠缠她,而罗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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